書，夠讀就好

某年一趟酒鄉採訪旅，訪酒之餘，沿途酒處賣店裡，總會隨手採買些酒類商品；這其中，除了酒和酒具外，可能因同行皆為酒線寫作者緣故，相關工具書顯然是一大目標，多位旅伴不眨眼狠殺，一路累成一大落，唯獨我，幾乎全程不動如山。

「怡蘭不讀書的嗎？」到後來，竟有人開始疑心……「怎麼可能！她讀的書可多了。」還來不及反應，另位相熟酒友馬上搶白回答。

不買書原因，一來出乎資深旅人的一貫持守，旅途中盡量少買少負重，專注不旁騖且一身輕便，才能心寬心悠、自得自在；其次則由來自見物買物的素來保守儉吝習性，自覺手邊既有已經足夠，便不再妄動。

所以，常聽人感嘆，說堆了一屋子書、閱讀速度卻怎麼樣都跟不上，或說家裡藏書滿滿、卻絕高比例連一次都不曾翻開……每聞此言，總忍不住會心一笑──非因同病相憐心有戚戚焉，而是慶幸好在從無這般煩惱。

是的。身為從小到大沉迷閱讀、甚至自認「整個人生都由閱讀支撐起來」的我，對於買書，卻始終極是節制。

此中緣由，可能和自小的買書模式頗有關。

非出身書香門第，尋常商人家，藏書極其有限，除了本業之需，印象中，就是媽媽臥室雜物櫃裡幾本三毛瓊瑤、些許食譜書，如此而已。

遂而從識字開始，飢渴閱讀欲驅動下，只能自己找書讀。學校圖書館、附近租書店之外，萬幸是媽媽的鼓勵，每回段考後，便會固定發下一筆零用金讓我買書。

當時，最常流連是台南「南一書局」二樓，面積不大，卻很奇妙地總是想讀什麼類型的書、不管再冷門都至少有個幾本。

預算有限無能貪多，遂定然精挑再精挑，反覆再三斟酌篩選，確定真真切切想讀會讀必讀，認定目標後，擔心書賣掉，還偷偷將之推至不顯眼處，等到買書錢發下，馬上急急直奔書店，一口氣把相中的書歡天喜地抱回家。

這樣帶回來的書自然是萬分寶愛、一讀再讀，特別合心的往往連經典段落都能背誦……如今憶起，這般經歷，除了書和文字本身的涵泳滋養外，也讓我從中學會如何看待、珍惜對書的欲望：

是的。書海浩瀚汪洋，任誰都只能取一瓢飲。縱然坐擁藏書萬牘，讀不盡，也只是白白可惜枉費，還任得好書空自寂寞情傷。

我總堅信，書得讀過才算擁有，未讀之書只是浮雲虛妄，而那些以為「先買再說」、「總有一天會讀到」的心理，在日新月異眾聲喧嘩這時代，其實都是枉然；更何況除非家財萬貫、家宅遼廣，揮霍不盡、任塞不滿，否則點滴都是負擔。

因此，即使後來成年獨立，消費分配全由自己管控，可以任性買書了，卻也一點不肯不想放縱，多年養成的自我管理方法：

書櫃適度闢出小小一隅「未讀書區」，新買來的書先在此上架，取下讀完再分類歸放；最要緊是，有空位才准買新書，若櫃滿則即使出現再心儀之書都只能記入清單按捺等待……

但坦白說，就算嚴格執行若此，光光是已讀之書，卻依然還是滿坑滿谷氾濫成災，若不定期厲行「斷捨離」，便有淹沒滅頂之虞哪！

於是成為寶貴的警醒，讓我得能更清明面對書之欲、物之欲甚至其餘人欲。

書，夠讀就好。而人生所有事，又何嘗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