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於戀物與享樂之間— 新作《Yilanʼs幸福雜貨鋪》序 (2000.11.28)
- 2000-11-28 訂閱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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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總認為自己是戀物的。
怎麼不是呢,從小對於自己身邊所用的一盤一碗漂亮與否總是特別執著;還記得,學生時代搬到台北,拉著當時的男朋友、現在的另一半,穿街入巷一家家尋覓,只為著找出一支不貴、但可以看的馬桶刷,結果,大雨裡幾處奔忙後,始終寵溺著我的他到底還是忍不住發火:「你也夠了吧!這種東西……」
加之後來,室內設計雜誌打滾將近5年,眼光是否練得更精準高深不知道,可以確定的是,見得多了、視野更開了,就像一條命定的不歸路也似的,脾性於是益發挑剔。
尤其是,開始養成一年至少一次的出國旅行習慣後,巴黎、雪梨、香港、紐約、京都、東京、峇里島……,早已深深苦惱於國內在家具家飾生活雜貨上的若非價格高昂不可攀、便是俗麗醜陋不堪入目的我,乍入花花大千世界,自然是完全地迷失了。
從此,旅程裡,除了必要景點的觀光,除了一樣也是我最愛的、美食點的搜獵之外,不看衣服不買鞋子珠寶CD化妝品,絕大多數的shopping時間與精力,聚焦於生活雜貨。
換來了現在家裡頭的滿坑滿谷滿櫃滿架。
也因此,之後,決定在明日報旅遊版裡開一個自己的專欄,第一個想寫的題目,就是雜貨;——同時也是現在這本書的大多數文章之所由來。
專欄寫了幾次,和我一個常常出言犀利且每每一語中的同事聊起專欄種種,出乎意料之外地,她說我,其實並不如我自己想像的那麼戀物,她認為,我所真正在意的,根本是物象背後的一些意念、學問、思考、甚至態度而已。
雖然說得我悚然一驚,但無從辯駁之際,卻仍舊不免稍微地有著一些些懷疑。
後來,閱讀了妹尾河童在台灣出的第三本書《河童旅行素描本》之後,好像才覺得有了那麼一點頭緒。
我想,真正的戀物,應該就像這樣子吧!
書裡的敘述、刻畫,泰半是妹尾先生從世界各地蒐羅而來的各樣新奇物事:蒙古游牧民族的鋁罐、韓國的不鏽鋼泡菜甕、丹麥的停車牌、義大利的火車餐盒袋、孟加拉和印度的便當盒、香港的八卦鏡,以及各國各地不同風貌的馬刺、西洋棋子、古董鑰匙、火柴盒……;從形狀、圖案、用途、以至物件本身的典故,只要夠新穎獨特風格別具,即使逸出於實用甚至一般世俗標準的美觀價值之外,仍一一成為妹尾河童的珍藏。
相較之下,我自己的旅行戰利品,似乎顯得「務實」不少。
我總是極執著於,物與真實生活之間的聯繫。所以,除了早期寫藝術報導時還偶而買一些年輕藝術家的小型作品外,這些年來,幾幾乎,採買目標都以生活用品為主。
所以,「什麼時候用得著?」「可以用來做什麼?」「好不好用?」類似這樣的質疑,往往就在考慮是否買下的同時,和「真是漂亮呀!」的讚嘆一起浮現。
甚至於,蒐羅範圍其實已經大致鎖定:廚房、餐廳用的排第一,其次是浴室,然後才是書房客廳其他空間可以用得到的用品。
為什麼會這樣呢?
也許是當年曾經無比堅定過的現代主義信仰使然吧!「形隨機能生」的觀念根深蒂固到一定程度,眼裡看出去,具備實際機能器用的物件,總是格外帶有著一種穩重踏實的美感。尤其是,我總認為,擁有一件物品,若只能束之高閣純粹欣賞,無法日日撫觸使用,難免疏離。
當然,更可能是,如同朋友說的,真正吸引我的,事實上是物件之外,其他的、也許是更深刻或是更享樂的東西。
比方說因為迷戀著茶,戀著茶的學問、茶的滋味、喝茶時的氣氛,所以迷戀茶具;比方說,因為著迷於咖啡的香氣、煮咖啡的專注心情,所以著迷於蒐集咖啡壺;比方說,因為渴望著自然、渴望著視覺與心靈的澄靜,所以,對於藤的、木的、石的、草的、帶有著最原始最樸素材質與顏色的器物,格外無法抗拒。
但妹尾不同,閱讀《河童旅行素描本》,無論從文字的書寫,或是描畫得極精工細膩的插圖,我可以完全感受到,作者對於物的,極端旺盛的好奇、專注與熱情。
在其中的一兩個篇章中,妹尾甚至提到,他的所有收藏品,背後都寫著一兩個名字,意味著自己身故之後,哪一位知交好友,可以繼承這件物品,妹尾說:「不論是金錢或是物品,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現在全部都只是暫借而已,從想要將各種東西弄到手、並且擁有它的心情,轉變成為「身無一物」的感覺真是好啊!」
我想,像這樣子,才是真正的戀物吧!
而我,安然置身於我以著各種餐具擺飾雜貨堆疊堆砌起來的王國裡,用京都的清水燒杯子喝香港買來的陳年大紅袍、用哥本哈根古董鋪的濾茶杓篩去茶渣屑、用下北澤八角Moka咖啡壺煮咖啡、用Tokyu Hand的白陶模子烤普洱茶布丁、用Bodum的廚房工具調製義大利麵、在澳洲的五色繽紛手繪瓷盤上吃scone,從峇里島的木頭老書架上找一本昨天才看了一半的Elle Decoration雜誌……
至於到底是戀物還是其實只是戀著享樂罷了?我想,就慢慢再追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