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旅行總複習之三：北京重遊　

一月，應精品購物指南集團的邀請，到北京去開了兩天的編輯訓練課程。距離前一次去北京，竟然已經6年了。

交流編輯經驗之外，也交上了一些新朋友。更感動的是，現在幾乎長年寓居北京的老闆兼老友劉炳森先生從接機的那一刻開始，就給我無以形容的溫暖。一月之行太匆忙，劉先生邀我陪老婆再來一趟，多留幾天多逛逛。眼看奧運就要在八月展開，我不喜歡湊熱鬧，於是在七月搭上直航班機重返北京，待了8天。



●那些今昔大異的印象

第一次到北京，是1989年3月的事，剛開放，心裡還充滿「集權社會」「處處監控」的緊張感。最深刻的感覺是「落差懸殊」：富人與窮人懸殊、正直的人與歪邪的人懸殊、讓你舒服的人與讓你不舒服的人懸殊⋯⋯另一個感覺是「落後」，大街上最多的車是腳踏車，然後是板車，到處都在燒煤球，空氣很髒，慢跑是不可思議的事，因為「慢跑半個鐘頭相當於抽了兩包菸」。

後來陸續又去了四趟，落後的印象逐漸消失，但不禮貌、不文明的感覺還在。把「謝謝」「對不起」「麻煩你」經常掛在嘴邊的行為，我們說是禮貌，他們說「太娘了」。

翻翻日曆，最近一次去北京，竟然已經是6年前，2002年的事。

6年不見，重遊北京，印象竟然大大不同。

第一個是「謝謝」「對不起」「麻煩你」聽得多了。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人說這樣太娘了吧。

第二個是街上的汽車多了，多到塞爆塞煩的程度。但厲害的是，沒聽到幾個人按喇叭。

第三個是高檔、奢華的場所多了。我不知道先前的落差懸殊感少掉了多少，但貧富懸殊應該還在。

第四個是公廁進步了，進步到還有星級分等。



我在天壇上過一個四星級的，一進去是個客廳，有沙發可以休息，甚至還有人在那打盹，然後才是男左女右，「解放區」當然也很優秀不在話下。

不知五星級的會是什麼模樣、在哪裡有？

不過，那些沒星星的，還是免不了讓我們不習慣。

第四個是厲害的建築多了。不說鳥巢、水煮蛋、央視新大樓、機場新航廈或「長城腳下的公社」這些全球矚目的大作品，走在街上，不經意就會有令人驚艷的房子跑進眼睛裡⋯⋯

第五個是緊張感少了。也許是熟悉了，也許是北京真的變了，也許是新朋友老朋友的溫暖讓我輕鬆下來，總之，北京給我的負面印象愈來愈少，正面印象愈來愈多。

雖然我還是更喜歡台北。



●那件深咖啡色的外套

重遊兩趟北京，最讓我揮之不去的畫面，不是長城公社的建築、不是798的創意、不是逛故宮那天意外清朗的天空，而是一月那趟剛剛走出機場時，乍見劉炳森先生的那一刻。

結識他應該是在20年前，或者更早，1988年了，那時我才33歲，他大我一輪，也不過45，回想我45歲的時候，雖然年齡數字看起來挺大，但始終不願意讓自己就真的變成一個老頭子。我常說：「四十而不停止攪和」，我想，他應該也是。

1989年，我毅然放下中國時報如日中天的榮景，投效他的陣營，開始學習編雜誌。20年間，我曾經轉戰TVBS周刊與城邦集團，但一來偷懶，二來也是情感使然，我的勞保健保始終沒有移開過他創辦的樺舍文化事業集團。

他不要同仁們以頭銜稱呼他，更不要叫他什麼公、什麼老之類的，我們也就像洋人一樣，叫他Bentham。

我天生反骨，對老闆總是「藐之」，而且「藐」的指數還會看對方「僚」的程度而成反比增減。我願意放棄當時在時報的榮寵而投效於他，藐指數本就不高，經過這20年來一起經歷挫敗、站起、成功，革命情感早就蓋過了賓主關係。有時我稱他是我老闆，因為這是法定關係，但大多數的時刻，我總厚顏說他是我老友。

只是這個老友被我占便宜的時候多，我回饋他的內容太少。

但Bentham從不介意。

為了創辦《Vogue》中國版，他經常往大陸跑，後來愛上北京，乾脆買了房子住了下來。一月，我向他說要去北京，順道去看看他，他說要到機場接我。

剛剛步出機場，左顧右盼沒兩分鐘，就發現他已經站在一個很明顯的地方。

臉上是一貫的笑容可掬，神態是一貫的從容自若。奇特的是穿著大衣，右手小臂上卻又掛著一件深咖啡色的外套。

「北京一月很冷，特地幫你帶了這件外套，很輕，但夠暖，這幾天穿著會很舒服。」遞過外套時，他說。

機場裡其實不冷，但我還是很清楚地意識到一股暖流與強大的幸福感快速地流過周身。

我快速倒帶回想剛剛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六十幾歲的他顯得有些孤昂。彈指之間，許多念頭倏然閃過我的心際：外邊是不是很冷、他是不是佇立了很久、會不會太累⋯⋯而他是如此念掛著我的寒暖。

剎那間，我想起以前在熬夜拚命的時候他用過的一個字，他說看到我們這麼操，很「心疼」。

此刻的我，也莫名生出一種類似心疼的感覺。

當年聽到這兩字的時候已經有些觸動，只是意識上沒那麼清楚，但就在接過外套的那一瞬，卻忽然理解到它的一點深意了。

那種有一點酸楚，但更多的是憐愛的感覺，不是發生在老闆與部屬的，甚至不是發生在朋友之間的，那是發生在長者與晚輩之間的。

我也有一點酸楚，但更多的是被憐愛的感覺，相對於心疼，那叫做孺慕，是晚輩對長輩的心疼所發出的回應。

我相信Bentham不喜歡我跟他有「輩分」的隔閡，平日裡我也沒大沒小，但就在這個時刻，我驚訝地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來我除了視他為老闆、為老友之外，不知何時，我已經在心底自然生出尊敬，視他為長者了。

二○○八年一月的北京機場，我看到一位溫煦的長者，臉上有一貫的笑容可掬，神態是一貫的從容自若，而手上掛著一件外套，很輕、很暖、在一月的北京，會讓一位來自台北的「孩子」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



●那些美麗的記憶

老婆第一次到北京，所以許多經典的景點一定要去。

我是到過幾次，所以不能完全重複，一些新興的熱點一定要去。

?紫禁城

氣象預報說會是陰天，許多人也說七月的北京難得清朗，但我就是幸運，到紫禁城的時候，天是藍得像剛洗過一樣，雲也不多不少，就是一朵，讓畫面更生動。



老婆稍一失神，將小背包遺落在洗手間，沒想到第二天回頭去找竟然還尋得回來。想給管理員一點酬謝，她死都不收。北京市政府或故宮管理局應該大大表揚她！



?奧運場館

一月，那些漂亮的房子還沒蓋好。七月，那些房子不給靠近。

我只能看到、拍到不完美的奧運場館。



但漂亮的「鳥巢」漂亮的「水立方」漂亮的「數字中國」現在都很容易見到了，反倒是還拉著板車搬磚塊的營建畫面，才是難遇的鏡頭。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水煮蛋（國家大劇院）

一月看到沐浴在夕照下的水煮蛋，金黃燦爛，很美。七月Bentham請客讓我們到「蛋黃」裡聽一齣歌劇。



開羅歌劇院演出的《阿伊達》令人失望，看了一半不想再看，倒是這顆「蛋」的裡裡外外還挺賞心悅目的。休息區的咖啡很香，咖啡座的景觀也很讚。



?老舍茶館

來老舍茶館的北京人，十個大概找不到一個是自願進場的，他們多半是陪外地來的朋友或客戶而來，這裡的一切，明擺著就是為觀光客準備的。



但老實說，我還覺得挺有看頭的。第一、空間挺有趣。第二、節目也有些意思，尤其是手影表演，配上Wham合唱團的〈Wake Me Up Before You Go Go〉，連老外都笑得呵呵呵呵。

對了，最有趣的，就是看老外的反應了，他們如何沉醉期間、如何學老中用筷子、說乾杯⋯⋯



?北京中國會

這兒原本是康熙第24子「胤祕」的曾孫「綿勛」的王府，解放後改為「四川飯店」，是北京第一家由王府改建的庭院式餐廳。鄧小平生前極愛在此宴飲，聽說「管它黑貓白貓，會抓老鼠的就是好貓」這句名言，就是在這裡誕生的。1996年北京市旅遊局與香港文創名人鄧永鏘合作經營，改名「北京中國會」，交給香港半島集團來管理，是京城裡最高級的私人會所之一。

託Bentham是會員的福，見識了這家傳說中的歷史名所。



我們先被接待到滿室都是書籍的暖廳喝飲料、點餐，等到進入餐廳，餐已完全備好。

餐廳古色古香，兩邊個有一個抽大煙的床（當然那只是歷史痕跡，現在不能抽了），鋪地是價若黃金的特製青磚，照明全用燈籠，真有在王府用餐的殊異氣氛。

餐廳旁邊還有一個餐廳，那才是小鄧經常光顧的地方，聽說牆上原本掛著一幅繪有黑貓白貓的畫，但也許是被借走了，一月與七月兩趟我都沒看到。

會館也有客房，也很特別，光是那中西合璧的浴室，就有難以形容的奢華。



?鼎鼎香

看照片上的陣仗，你絕難想像這是一家「火鍋店」。

這是我見過最奢華的火鍋餐廳。



七月吃涮羊肉有點誇張，到這麼頂級的餐廳吃，更是誇張。但那陣子衛生事件頻傳，Bentham擔心我們吃壞肚子，說這裡安全有保障，但我覺得是他想用最好的東西和老朋友分享。

於是我就在有大把鮮花、高級沙發，輕紗垂頂、燈光優美、選肉考究的這裡，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火鍋驚艷（不止是「經驗」而已）。



?世貿天階

聽到開發商說要打通兩條街廓，架一條寬30米、長250米的數位天幕時，北京市政府也許還沒多有fu，可是當這句「全北京向上看」的口號喊出來，就無人能擋了。



這條「天花板」著實壯觀，內容也挺可觀，有時是開天闢地宇宙洪荒，有時是各種美麗的圖案變化，當然，關於奧運的題材是少不了的。

天幕下有露天咖啡座，兩邊是摩登的商店與餐廳，還有台灣來的「金錢豹」。



?七九八

東德人建造的老舊兵工廠，變身為最夯的藝術特區與文創旅遊熱點。硬的工廠、硬的鬥爭標語，和最前衛藝術作品攪在一起，卻呈現一種莫以名狀的軟情調。這就是七九八。



不管你是愛藝術的或是愛建築的，園區都很有得逛。即使只是個愛趕話題湊熱鬧的，這兒應該也夠炫。



?長城

第一次遊北京而沒上長城，老婆肯定失望透頂，我也肯定被抱怨到下一次登城為止。

再加上我們要到這幾年夯到不行的「長城腳下的公社」去住一晚，順道而遊長城，更是理所當然。



但感觸卻和1989年第一次登城不一樣了。

第一次遙想秦漢當年駐守在這裡的兵將何其蒼涼，這一次卻覺得山勢如此陡峻，有什麼軍隊會頭殼壞去選這種路徑進攻呢？築城，恐怕是軍事的實質用途少，帝王的好大喜功多。

還有，原來，光是北京附近，開放給觀光客的長城竟有這麼多：八達嶺、金山嶺、慕田峪、居庸關、水關⋯⋯



?長城腳下的公社

別以為這是插隊下崗吃草根啃樹皮的貧困寨子，這是這幾年建築界沸沸揚揚的高檔別墅區。

日本隈研吾、大陸張永和、韓國承肖相、台灣簡學義等12位亞洲地區的建築高手，各自設計一件得意之作大PK。然後，我們只要付出一些鈔票，就可以當這些藝術名作一天或幾天的主人。

當然，這「一些」不會是小數目。



瞧，就在水關長城的山腳下，超大的落地窗把山景完全借進客廳，躺在舒適的名牌椅上喝一杯咖啡啜一口茶，何其優哉！每一棟建築都有獨特的設計與超卓的美感，這不是豪宅，這是比豪宅還高一個層次的超豪宅。



?公社裡的月光晚餐

長城腳下公社不但住得豪華，吃也是。

除非你小氣到自備乾糧當晚餐，否則就豁開來，到凱賓斯基飯店的餐廳裡好好地想受一頓美食。



七月晝長，八點左右太陽才剛落山，天邊還有一點幽幽的藍，幽暗的天光與柔美的燈光交映出美極的氣氛。我們點了幾道愛吃的或沒嘗過的菜，譬如照片上的這道「蔥包鱈魚」，真的是用不知多大的蔥，把一片片的鱈魚包起來，非常特別。

上茶的時候，輕輕抬頭，月亮，竟然已經悄悄上了長城山頭。



?手提箱

長城公社每一棟建築都很炫，個人印象最猛的是這「隻」叫做「手提箱」的房子。

外觀像一個貨櫃，一端低一端高，也是有那麼一點手提箱被提起來的樣子。

但猛的不是外觀，是內部。



客人來的時候，是一大片寬敞的廳堂。想睡覺了，只要地板一掀，床鋪就藏在地板下。要洗澡了，也是地板一掀，盥洗檯與浴室也出來了。

還有什麼空間潛伏在這些美麗的地板下呢？掀掀看，便知道。

如果正在好眠，卻突然來個地震，把蓋子給震下來，那豈不是現成棺材直接保送天堂？

不要烏鴉嘴！他們怎麼可能沒想到這節，沒做好應變之道呢！



?竹屋

長城公社每一棟建築都很讚，最受住客歡迎的，是隈研吾設計的竹屋。

修長的竹子搭起建築物的外觀，輕盈之中透著禪意。

尤其是它的茶屋，除了門，其他六面（包括地板與天花）全是竹子。唯一不是竹的桌面，也選用了全透明的材料，映入眼簾還是竹。



因為太受歡迎，竹屋二期、三期⋯⋯一棟一棟被改良、複製了出來。七月去的時候，已經有七棟竹屋誕生了。Bentham幫我訂的是第五期。



?竹屋內

竹屋最受歡迎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外觀超讚，內部也讓人住過就難忘。

材料、顏色、燈光配置都是一流，各種家居用品也無一不是上品，入住這裡，每一秒都有被尊寵的快慰。



我尤其喜歡浴室裡那道竹子做的小屏風，它把最招牌的空間語彙由外到內渾然結成一體了。



?公園樂舞小集

在北海、在天壇，我都見識到這種超級特別的公園樂舞小集。



不用卡拉OK伴唱帶，全部現場樂器演奏。

二胡、笛子不稀奇，馬頭琴、葫蘆絲之類的邊疆民族樂器也不難見到。

你看那舞者的背影非常柔軟敏捷，一回頭，才發現那竟是六、七十歲的阿公，厲害！

唱什麼歌呢？不是〈新鴛鴦蝴蝶夢〉不是〈跟著感覺走〉，更不是〈牛仔很忙〉，而是那些長征時期、解放時期的「愛國歌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新中國，就沒有新生活⋯⋯」

這北京獨特一景，竟沒有任何一本旅遊指南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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