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傳世，輪島塗

十月秋末，安缦京都Aman Kyoto的Taka-An料亭板前，開幕前夕，住客尚未進住，餐廳顯得空曠，只我和另一半兩人安靜用餐。席間。一道接一道料理精緻呈上，菜色之外，分外吸引我的目光的，是美不勝收的盛器。

特別托盤與湯碗，是漆器。細滑亮澤無瑕，燈下閃著妍潤靈透幽光，將食物襯托得分外端麗雅逸……「輪島塗？」前方的料理長瞬即一笑、點頭稱是。

說來也巧，此前兩週，我才剛剛在輪島，為這極致工藝深深嘆服傾倒。

坦白說，在這之前，我對漆器的愛悅其實有些複雜。尤其若為上品，往往太精巧太光亮太雍容太細膩，價格也高，對日常器皿向來以渾拙樸實為尚的我而言，總覺多少有些距離。

但心裡其實完全懂得此中緣由──記得多年前讀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他說漆器，是古早問世前、還仍以蠟燭照明時期的器物；遂而漆器之美之輝，是唯陰翳裡燭光下才能領會，那「閃爍的燭燄與漆器在黑暗中所合奏的無聲音樂」，讀之神往。



然後十月，因已然行之有年、此回來至輪島舉辦的「DINING OUT with LEXUS」活動之邀，長達一日夜的宴饗，除了細細密密融入在地人文風土景觀食材外，當地最富盛名的輪島塗漆器則為第一主角。

這其中，最令人神迷是，前一日的夜宴，先以各色傳統漆碗所盛裝的椀物開胃，而後一連六道菜，由建築大師隈研吾親手設計的一系列、分別呈現輪島塗製作過程中，包括「木地」、「布著」、「下地塗」、「中塗」、「上塗」、「加飾」等六個程序的漆盤為餐具；讓賓客先藉由實際撫觸、使用，感受輪島塗韻致。

隔日，我們分頭被帶往一處又一處的職人藝匠家。有別於一般認知，輪島塗工藝的一大特色，在於「分業」：將每一步驟區分開來，各由不同藝匠全職負責，專精程度令人咋舌。

遂而，在「木地」，看最原初的木胎如何被削磨成形而後煙燻乾燥、陳放回潤；在「呂色」，看如何以上等硬質炭塊與拋光粉、以手掌將表面反覆打磨成明滑凝亮；在「沉金」，看師傅先細筆畫出華美紋案，用髮刷拓於漆器上，雕鏤後敷上金粉或金箔，再用手指綿密摩挲成耀眼金燦。

最後來到「塗師屋」，從接單、調度到銷售的全盤整合統籌之處，略顯幽暗的古宅裡，從門牆窗地等建築元件、家具陳設到作品展示所處處瑩瑩閃動的迷魅漆光，再度深刻驚嘆折服於輪島塗之懾人風華。



是的。輪島塗確實遠非一般日用之器。當刻，我深有所悟。

這自中世紀室町時代數百年一路發展至今、極盡精工奢華的工序和追求，雖使之從此非為庶民市井百姓垂手輕易可及，但這「非日常性」，卻成為它的最大魅力。

祭祀敬天、家藏傳世、紀念歡慶，以及，如我在安縵京都下榻時分所驚喜感受到的，旅館和餐廳取以鄭重待客、於是格外湧現被好好珍愛寵溺著的心意。

是物之於人的另一重面向、意義和價值，而輪島塗，讓我就此深切領悟、體會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