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款之為用

曾經，對所謂「基本款」生活品懷著複雜的戀慕和憧憬。──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擁有了自己的家、開始添購日用工具道具器皿家品後，逐步萌生的渴望、或說焦慮。

那當口，國內生活與設計品味尚未真正普及，古早時代的優美民藝工藝也早已湮埋消逝；青黃不接時刻，市面上充斥的，若非大規模量產的低廉俗豔物件、就是價昂不可攀的頂級進口品，對當時才剛成家、荷包不豐能力有限的我們來說委實傷神。

遂而，每到旅行時刻，總忍不住花上許多時間在家具餐具店流連，這裡頭，大師名匠之作固然惹人駐足，然較具平實氣息的賣場卻分外吸引我的目光：舉方日本的無印良品，英國的Coran Shop、Habitat，在這樣的店裡，俯拾儘是價格平實、造型顏色簡簡單單但好看別致，我暱稱為「基本款」的家飾家用品：

素淨的白瓷白陶餐具、模樣敦厚的木頭托盤或沙拉盆、玻璃花器、不銹鋼調理盆、不上色不上漆的整打鉛筆、草編或胚布鍋墊杯墊收納籃洗衣籃、樸實無華的衣夾漱口杯雜誌盒面紙盒馬桶刷垃圾桶……

當時，每每端詳這些器皿器物，總抑不住滿懷嫉妒憾恨──太平易太日常，行囊空間有限，無論如何沒理由沒氣力也並不真的想整批打包回來，但卻心知肚明一直尋覓的缺少的就是這些。

然後，歲月一點一點朝前邁進，不僅類似概念的品牌、商場開始一個接一個進入台灣，本地設計與製造也慢慢萌芽；但說來奇妙是，雖然滿心歡喜慶幸，也真的即使非為有缺也常不知不覺信步走入、這兒摸摸那兒看看，然而，卻一點未如當年發願：「一旦唾手可得就全部帶回家」……

箇中原因，當然是物欲淡了、也更謹慎了，太知道多擁有只是多生負擔，寧願一件一件慢慢琢磨，即使再平常不足道之物，也非得確定是天長地久之愛才願入手。

遂而，太過基本，便多半入不了眼了，簡約固是必然，但總希望簡裡還能再多點韻致味道才能恆久耐看。

因此，除了少數日用工具道具外，家裡身邊幾乎罕見基本款，特別餐具器皿，即使當年一度衝動買下，後來也多半都捨了──只有一樁例外：全套大同白瓷餐具。

只因對我而言，這由來意義不同一般。

那是，二十多年前結婚前夕，各樣習俗禮儀上必須之物都大致備妥後，母親問我，還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剎那，心上浮現的是，高高供在客廳玻璃櫃裡，母親的嫁妝之一：全套彩繪著棗紅喜慶紋案的餐具。那是外婆的饋贈，中間蘊含的是，期盼有了自己的家庭的女兒，也要好好吃飯好好度日的祝福心意。

「我也要這個！」我對母親說，但我不要任何華紋麗彩，常日器用，只要最最樸素單純的就好；於是迎來一套、咱家裡最是陣容整齊壯盛的基本款大軍。

結果，一如前面所述，雖非如母親的嫁妝般長年沈睡櫥櫃裡，但也只能偶而穿插、無法日日餐餐頻繁使用，然若有眾多賓客同時來家，我那多年堅持的「不成套主義」頓然失靈告急之際，還真是大大派上用場。

每思及此都不禁莞爾，過去現在，基本款之為用，還真是咀嚼玩味不盡的課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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