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鉛筆 (2003.01.10)

我總覺得，鉛筆是一種，在所有文具裡，非常少有的於視覺、聽覺、嗅覺、觸覺與心覺等種種感官知覺中，均擁有獨特不同的愉悅領會與感受的一項。

我想很大的一個原因，是因為較之其他筆類，鉛筆的材質有很大的比例來自於木頭，根生於自然、從自然而來；遂而，從書寫時分隱隱然散送的木香，筆端下不停流洩的淺黑深灰的優雅炭色，筆尖劃過紙面而生的寧靜沙沙聲，手握木頭筆身之際的溫暖觸覺、與紙間的幽微但清晰的摩擦感……

眼耳鼻身意、色聲香觸法，遂因而皆有所感有所樂。

最重要的是，比起原子筆鋼珠筆鋼筆所難免的正式的、公務的嚴肅氣，以鉛筆畫字記事寫文章，似是更多了幾分輕盈的怡然的氛圍；也於是，在我而言，無論再怎麼忙碌，每回，只要擎起鉛筆，便彷彿多得了一點呼吸與喘息的空間，繁亂此心，遂而也就漸漸地一點一點地，靜定安穩了下來。

當然也曾經身屬鋼珠筆一族的，尤其在電腦還不普及的時候。辦公室裡最常見的黑色Pilot V5鋼珠筆，300字格子稿紙上、萬用手帳上，雖說字字清楚黑白分明鏗鏘有力；然而天生潦草率意、難以羈束規矩的筆跡，紙頭上一連排堆疊起來，只覺靡蕪凌亂，無從喘息。

後來，人生轉折，走入自由寫作生涯，有回，伏案書寫之際，心血來潮，重拾起，已經忽略了好久的鉛筆，清淺清淡的字跡裡，突然間，彷彿因而油然生起了一點，很不一樣的心情與空氣。

從此，鉛筆成為我除了電腦之外，幾乎是唯一的一種筆記畫字工具。即使在異地旅行或工作採訪時分，沒法子也不方便帶鉛筆削鉛筆，我也總是一點不肯遷就其他筆類，堅持著寧願勉強以自動鉛筆替代，堅持著行程忙碌奔波裡，仍舊要擁有一絲絲的、炭灰色的、鉛筆的閒情。

然而雖然真心喜歡鉛筆，也的確遍看酷炫好筆無數，我卻從來不曾真正認真購買過、蒐羅過任何鉛筆。即便看起來我這人好像多少有點兒戀物聲名傳揚在外，但特別在鉛筆上，我卻似乎有點兒異常地戀舊守舊：

當然手上還是不免有旁的鉛筆，比方我總是很容易「無心」地隨手四處夾帶回來的，飯店的鉛筆、旅館的鉛筆、會議桌上的鉛筆、記者會新聞紙袋裡附送的鉛筆……

但到現在，我最喜歡的卻還是，最尋常平淡樸實無華、幾十年來依然是銘黃色外衣金紅相間筆套附帶純白色橡皮擦的利百代 No.2鉛筆。記得最早是量販賣場一大盒子買了來，一大把一起削好了筆筒裡插著，長度或者高高低低但外觀卻必定整齊畫一森林一樣，書桌上順手抽著用，怎麼用都用不光……

那是一種，平生相交情淡如水，但無時無刻回首，都必定凝然溫柔守候彼處的，終身老友般的踏實感情。對我來說，這或許是獨獨鉛筆才能有才能守的感情，任他春夏秋冬歲月來去，也不肯輕言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