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曾在我很喜歡的小說家娥蘇拉•勒瑰恩的作品《轉機》中,讀到一篇頗具警示預言意味的故事: 書中主人翁運用跨次元旅行方式,來到了一個名為「伊斯拉克」的國度。這裡,由於基因改造技術的濫用,從人到動植物都變了樣,而故事裡的核心人物──披著一頭濃密、金黃、玉米色且細細飄垂如鬚的秀髮的艾莉阿勒,本身擁有4%玉米基因…… 當刻讀之悚然,但卻是突地醒覺,這故事著實無比真實。 即使(也許)還不曾發生在人身上,但只要細察便會發現,在我們生活周遭,玉米早已無所不在。 且先不提同樣氾濫的各種日用品(事實上,這部份比例所佔甚至高達全球總玉米產量的三分之二),單以食物論,日常喝的汽水100%都是玉米,速食店的雞塊裡雞肉含量其實微乎其微、超過一半都由玉米組成,還有餅乾蛋糕零嘴洋芋片奶昔湯品、各種醬料調味品…… 就連我們所吃的養殖畜肉不管先天原是肉食是草飼,更漸漸都改以玉米為食。 這種起源於中美洲、九千年前就已是馬雅人主食的穀類,隨著航海時代的開啟而引進歐洲繼而流傳世界後;十九世紀,科學家成功從中提煉出糖和澱粉,加之遺傳工程的推波助瀾使之越來越大量越廉價,自此席捲全球,成為加工食品食材的核心成分。 因了這價廉這便利,撐起龐大的食品工業,看似迎來了琳琅滿目的食之風景;然諷刺的是,超市超商量販店成百成千商品裡,無論怎麼挑,你吃下的,卻大多數都是玉米。 且這玉米可一點也不存在任何我們熟悉喜愛的馥郁甜美,而是無色無香無味,還得借助各種化學人工香料擬味增香。空有骨幹、不見魂魄。 有多久了呢?從台灣一路吃到中南半島市井小攤,我眼看著碗裡的米粉、米線、粿仔、粄條、河粉,我們東南亞子民千年來深刻依賴的米食品,一點一點失卻了原本的渾白顏色,逐漸變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Q彈、越來越耐煮──浸在湯裡好幾小時還一點不糊爛;當然米香米味也越來越寡淡,不狠下濃醬猛油強硬烹煮入味便難以下嚥。 烏龍麵。不管是台製抑或日貨,每次採買都得戒慎恐懼翻看背標,只要看到「澱粉」兩字便絕不肯放進購物車;屢屢向隅後甚至開始萌生自己和粉揉麵切條的念頭,只因再也受不了只有口感沒有麵香的惱人咀嚼經驗。 黃鐘毀棄、瓦釜雷鳴;這時代在每一領域裡都正發生著的、顯然不可逆的現象:看似種類多元選項多樣,實際上卻是越來越單調貧乏別無選擇。 「吃什麼像什麼。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麼我們身上都看得到玉米、而且是加工玉米的影子。」《雜食者的兩難》書裡,麥可波倫如是說。 不須透過跨次元旅行,你和我,早都已是玉米星球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