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的美景川味麵點（2003.09.02）

成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已經好幾年了，偶而，回首過去上班族生涯種種，覺得其中苦甜參半、令人又愛又恨事無數；但這裡頭，對於素來喜新挑嘴的我來說，特別是每逢中午時刻，「今天吃什麼？」，咬牙切齒痛苦傷神程度，可絕對不下於複雜的職場人際關係、牢籠也似的刻板工作空間的！

尤其自小，在素以愛吃懂吃聞名的台南城裡長大，「外食」之於我的意義，從來絕不僅止於填飽肚子這麼簡單；而是逸出於家裡既有的平凡三餐之外，追求的是，味蕾的享樂與心靈的歡愉。

所以，無論是一週一次兩次的閤家出門吃大餐，或是三五同學好友放課後補習前相約打牙祭，不管次數多麼頻繁，之前之後總一定要好好計較著討論著，非得好好吃得盡興不可的。

然卻是真正在北部落腳後，方才驚訝發現，當外食成為全城全面性普遍性的每日生活所需與習慣時，「食」的本身美味與否竟而似乎已不再是重點，如何能夠快速、方便、多樣卻要簡單俐落不花腦筋，才是此中關鍵。

遂而，往往就在辦公商圈商業大樓旁與後巷間，依附著這極大量的上班外食族群而生的簡餐廳、小館、小食店、小食攤，面貌一律如此相似：微波包充斥的簡餐廳不用說了，小館子呢，總是一牆上密密麻麻的項目，從牛肉麵排骨麵酸辣麵炸醬麵乾麵水餃餛飩一路賣到雞腿飯排骨飯叉燒飯蛋炒飯牛肉燴飯什錦燴飯……；長年美食經驗告訴我們，小館子裡的菜單越多越雜往往美味程度越成反比；但無奈在這樣的地方，菜色千萬只能多不能少，不然左右鄰居一週少說得光顧四五次以上的常客們吃膩了可怎麼好？

小吃攤呢，則是乾麵乾意麵乾米粉、湯麵湯意麵湯米粉、蛋花湯蛋包湯魚丸湯餛飩湯貢丸湯蛋花麵蛋包麵魚丸麵餛飩麵魚丸麵貢丸麵……，A＋B、B＋C、C再＋A左右逢源排列組合玩遊戲；不過也不用因此覺得眼花撩亂，橫豎入口後差異都不大，大體雲淡風清索然無味算你運氣好，沒有亂糟糟一層張牙舞爪豆芽菜讓你無從下手、或是爛糊糊麵條上一沱腥紅甜辣醬，已經謝天謝地了！偶而行行好多個炒米粉，則是蒸籠上頭長時間溫蒸著，不猛下肉燥醬辣椒醬便吃不出味道，叫人懷疑這真的是「炒」米粉嗎？

也因此，數一數前後八年上班生涯裡，骨子裡始終無法澆滅捻熄的那一點對於「美食」此事的熱情，令我總是無法遷就，忙起來寧願不吃少吃或吃水果；一旦有機會出得門來，即便是烈日當空揮汗如雨，也要盡力思索著尋覓著，今天，有沒有可能，稍微吃得好一點？

所以，那時刻，除非同事力邀，否則我總是盡量避免上好像是大家都習慣都偏好的簡餐咖啡廳去，如果一樣是菜色裡一點看不出誠意，說真的我似乎也真的更寧願光顧小吃攤小館子，一碗三四十塊五六十塊的魷魚羹、大腸麵線、米粉湯、大滷麵蕃茄麵於我來說似乎划算得多，也更多些平民煙火氣味。

然而，喧囂紅塵裡打滾久了終究得能遇逢上幾回真心，抱怨歸抱怨，幾年下來，卻還是著實曾經碰過幾個，即使離開了卻仍會想念的例子。

對我來說，一處稍可令人滿意的上班族外食處其實也並不是一定非得怎麼樣驚世絕豔不可。只要，價格千萬不要貴，老闆老闆娘稍微親切些；食物呢，也不用一入口便要米其林三星一樣叫人五體投地感動涕零，樸素簡單沒有關係，但如果能在尋常家常誠懇踏實裡，還多一點點，在享用之際，味覺上能夠隱隱覺得歡喜愉悅，飽食之後，還能夠得著短短一點留戀一點回味，也就夠了。

東區頂好名店城地下樓美食街裡的「美景」，似乎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在那棟大樓裡頭上班的那段日子，許多人許多事或許已經不肯再想起再回憶了；但唯有那裡的那幾味麵點，卻是七八年來一路跟著店的搬遷，從原來頂好名店城裡的二樓、然後三樓、一路搬到現在的地下美食街攤位，卻一樣是每回若是經過，便常動念移步過去吃上一碗。

美景賣的是川味小食：紅油抄手、擔擔麵、酸辣麵，也賣牛肉麵排骨麵炸醬麵，以及看起來吃起來都乾淨淨簡樸單純的酸豆海帶泡菜豆干小菜。

到現在，吃過好多不同口味，但我還是最喜歡美景的擔擔麵，沒有濃膩逼人的麻醬味，香鹹濃辣各方平衡得剛剛和諧恰好，一週吃個幾次也不覺得膩。還有紅油抄手，小小巧巧的餛飩，肉餡少少不過肥不過多，淋上香辣卻爽口的醬汁，一口一個一整碗吃盡了，還能由衷湧起「要不要再來一碗？」的欲望。

還喜歡他的排骨麵。排骨是越來越少見的、滷的排骨，一整塊滷得酥爛了，連一瓢湯汁攤在清澈的高湯與細細的陽春麵條上，那排骨是香嫩裡帶一點點咬勁的，那微褐色的湯頭滋味是一點點微鹹的溫柔蘊藉的，那細麵條是柔軟裡透著一點點QQ的口感的……

什麼都是一點點，不搶眼不奪目不越份，於是可以細水長流著君子之交一般，平時或者並不特別牽掛懸念，但偶而一次，卻都還能微笑著腹飽心足而歸。

其實，很多時候，所謂美食，只要這樣，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