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杯，珍珠奶茶

「怎麼可能？那種沒有文化難登大雅之堂的市井飲料，誰說可以代表台灣？！」——落腳國外多年的好友，某次回台小聚時，提到所居城市裡開了家台灣小吃館，裡頭堂堂標榜、推崇為台灣美味代表的鎮店招牌，竟是「珍珠奶茶」時，著實義憤填膺忿忿不平地抱怨著……

怎麼不行呢？我笑了開來，頓時好想帶著他一起回我台南家鄉，來到家附近我一天總要造訪個三兩次的茶店，抖開茶單，讓他瞧瞧，這許多年來，圍繞著珍珠奶茶，我們創造了一個多麼豐饒豐富趣味盎然的當代茶飲文化。

從小，在一般公認應為泡沫紅茶與珍珠奶茶早期起源地——台南長大，可說非常近距離地，觀看且親身參與了現代茶飲的一路發展。

遂而，在我看來，若只是以廉價或一時新奇、流行角度來詮釋泡沫紅茶或珍珠奶茶，也未免太小看了這自一九八０年代後飛快席捲全台、進而逐步風行世界的台灣國民飲品了。

我認為，這嶄新茶飲的問世，定然是根植於台灣百年來積累深厚的茶文化，而後，吐新芽發新光。

泡沫紅茶的誕生，並非僅只是將茶放入冰箱冰鎮而已；而是在冰塊上倒入熱茶、快速搖晃使之降溫，急速冷卻方式，完整保留、衝擊出馥郁的茶香與沁涼爽口的冰溫，確實是立足於炎炎熱帶、且對茶之本質充分瞭解的百分百台灣聰明產物。

而之後，泡沫茶品的種類越來越擴大，茉香綠茶、包種清茶、烏龍茶，以至奶茶、奶綠……，之後，就是赫赫有名的珍珠奶茶了。

珍珠奶茶從形式到風貌，真可說是非常台灣個性的飲料：

來自西方的奶茶與本土的珍珠二合為一，不但是東西台洋兩方攜手，原本純然液體的飲品、加入了固狀且充滿香Q口感的粉圓，是茶、也是甜點，整體品飲過程於是變得活潑多元，啜、吸、咬、嚼，妙趣無窮。

一方面體現了台灣飲食風貌上所獨具的多國多文化融合特質，一方面也流露出本地新一代餐飲所向來沛然展現與追求的，豐盈跳躍無所制限的活用創意，以及多面向多角度的體驗樂趣。

當然，此類茶飲能夠繁衍得全國大街小巷隨處遍見，可不僅僅是飲物本身的革新而已；相關周邊配件，點滴都是學問都是智慧。

比方大口徑吸管的推出，使珍珠奶茶的徒子徒孫——波霸奶茶、布丁奶茶，得以從容成為檯面上新一代閃亮新星。

容器部分，由於販售形式主要以外帶為主，故而塑膠或紙質免洗杯最為常見，甚至發明出自動封口機，封口後提取攜帶十分方便。封口表面還精心設計了可勾選的表格，紅茶、綠茶、清茶、奶茶？珍珠、波霸、布丁、果凍？半糖、少糖、無糖？去冰、少冰？奇異筆輕鬆幾下勾劃，一整袋十幾杯拎回公司或學校，這杯誰的那杯誰的，就算大夥兒口味喜好再怎麼分歧，也一點不怕搞混弄錯。

尤其到後來，茶飲花樣越見翻新，「珍珠奶茶」一詞早成籠統總稱；到現在，幾幾乎，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各種東西，都可能出現在茶裡。

比方，純粹茶與飲相搭配，尋常等閒得見的，茶裡摻檸檬汁、梅汁、金桔汁、洛神花、柳橙汁……；複雜些的，清茶與烏龍茶各半、清揚中見沈鬱，整顆葡萄柚壓汁混入茉莉綠茶與蜂蜜、飽滿果香裡透著甜蜜與清新，綠茶中調入雪碧汽水、清甜中別見氣泡爽勁……

茶飲與固態甜品的搭配，則益發令人眼花撩亂：大中小黑色白色各種尺寸款式珍珠共冶一杯、讓你嚐嚐大珠小珠齊落舌蕾的曼妙感覺；布丁、愛玉、蒟蒻、水晶、茶凍、咖啡凍、薄荷凍、黑糖凍，甚至、香草冰淇淋……，從軟到Q、口感味道各有不一，與不同的紅、綠、清、烏龍、奶茶配對，更交錯激盪出百般千般紛呈表情。

所以，雖說二十多年一路喝下來，其實從來從一而終、自始鍾情的，還是出自台南家鄉熟悉已極的那幾家茶店之手、最最單純卻是有滋有味香氣清冽的清茶、紅茶；然很多時候，卻也難免還是忍不住偷偷貪婪著好奇著，跟著茶口味的日新月異不停獵奇追新，同時，也不停因著其中不時可遇的奇作佳作擊掌驚喜……

所以，珍珠奶茶，究竟夠不夠格成為台灣美味代表？

至少，對我來說，答案早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