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丹麥Louisiana現代美術館 (2000.06.27)

攝影／Yilan

〈旅遊集〉

看見丹麥Louisiana現代美術館■

「建築是□□的容器。」

採訪過許多知名建築師與室內設計師，印象裡，這似乎是一句經常被提及的話。

空格裡，依照列位大師們理想與懷抱的不同，分別可以填入「心」、「生活」、「思想」……等等不同的答案。

其實也相當程度地頗能傳達我對空間對建築的一些信仰與想法。

我喜歡簡單的東西。

我始終認為，唯有簡單，方能清明澄澈地，容納、觀照、反映出一些更深入更豐富更耐人咀嚼的一些什麼。建築亦然。

所以「容器」，確乎是一個絕佳的說法。

真正能夠直入心魄、令人永難忘懷的建築，往往不是宏偉氣派奇巧奪目的紀念碑式作品，而在「能容」。

肚大所以能容，簡約所以能容，謙遜所以能容。

所以，心也好、生活也好、思想也好，能容，方能無窮無限，久久長長，天寬地闊，自由自在。

2000年初春，我在丹麥哥本哈根的Louisiana Modern Art Museum，再一次，深刻地領略了這個道理。

位在哥本哈根市區北方的Louisiana Modern Art Museum，是創始者KundW. Jensen於50年代創立的一處現代藝術博物館，收藏了許多極著名且風格別具的當代藝術家如Arp、 Francis Bacon、 Calder、 Dubuffet、Max Ernst、 Sam Francis、Giacometti、 Kiefer、 Henry Moore、 Picasso、Rauschenberg與Warhol等人的雕塑或繪畫作品。

早在開始著手規畫工作之前，Kund W. Jensen在一次訪談中談及了他的理想：他說，他希望是一個尺度低矮、形式平易近人、擁有美麗天光的展覽館；且絕大多數的藝術品，都從館內移到建物周遭的花園裡，然後，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能輕輕鬆鬆自自然然地親近每一件作品。

之後不久，1955年，Kund W. Jensen在哥本哈根北方近郊，偶然發現了面海的「Louisiana」老屋。（據說，「Louisiana」此名之所由來，是因原屋主Alexander Brun的前後三任妻子都名為「Louise」的緣故。）

這棟建於19世紀中葉的老房子，擁有極具北歐意味的素樸面貌以及大片的園地，寧靜簡雅，完全符合Kund W. Jensen的理想；遂而，幾經遊說，他買下了Louisiana，並立即延攬來Jorgen Bo與Vilhelm Wohlert等兩位丹麥建築師投入改建工作。

這兩位年方三十出頭的年輕設計者，在背景上兼容了北歐素來的簡潔、並強調材質與工藝精神的設計傳統，以及當時於美國加州的十分風行的、肅穆極簡的日本木架構建築風潮，投注到Louisiana ModernArt Museum，自然有著不同一般的獨特思考。

為著能夠完美形塑出足能與這塊美麗土地相呼相應的建築作品，Jorgen Bo與Vilhelm Wohlert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日日在廣闊的基地裡不斷繞行漫步，細細觀察著每一時刻的日光投射方向，每一棵樹、每一塊大石與湖泊與海的位置，以及每一方位每一角落與周遭景致的對應關係。

也於是，在這樣深入的體會體察下，完工後的美術館，竟宛如從土地裡亭亭長出一樣自然。

以入口處的老屋為軸心，兩端的新建物，在為了避過園子裡原就存在百年以上的老樹而刻意曲折蜿蜒著的長道的延伸聯繫下，一任木構架、白牆、大玻璃，幾乎是不著痕跡地藏入四圍的蓊鬱林樹裡。

大片窗外，林樹間、草坪上，疏落有致地擺置了一件件量體或大或小的雕塑作品，與開闊的藍天藍海、與碩大遒勁的老樹相互輝映。而幾處刻意引人佇足的空間，比方陳列著Giacometti作品的挑高展覽廳，一貫細瘦嶙峋的塑像兀立靜觀著為翠樹掩映的一湖碧水；與之遙遙相對的則是南端的孤懸於懸崖之上的展覽室，憑窗俯瞰，是不停拍岸的滔滔白浪。

也於是，行步其間，一步一停留，每一瞥，每一回顧盼，都令人為之震懾。

即使直至此刻，即使身在遙遠的這方，一頁頁翻著這本，美術館賣店裡匆匆買下的建築圖冊，當時的震動，仍舊一點未曾消褪。

容器。Louisiana Modern Art Museum，完完全全是一方無比謙沖虛懷卻也同時無比強壯懾人的容器。

盛裝的是，自然，是光、風、草、木、天空與湖海，以及這許多已然不朽的藝術巨作，以及遊客們因而深深撼動的心。

Less is more，江河下而納百川，極簡約極謙遜遂而能容，遂而能以有形容納無形，以有限容納無限。

2000年初春，我在丹麥哥本哈根的Louisiana Modern Art Museum，再一次，深刻地領略了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