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方夜譚裡飛出的美麗織毯 (2000.06.20)

〈生活風〉

■ 從天方夜譚裡飛出的美麗織毯 ■ 

彷彿置身於天方夜譚的故事情境裡，一次華麗而充滿驚奇的購買經驗，在土耳其的Cappadocia。

白日裡，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我們深入當地全然由石灰岩風成地形構成的廣漠山城裡；漫天塵沙中，沙黃色的巨大岩石山壁，在風與沙石的千萬年吹襲、撞擊下，演化成如尖塔般一柱柱聳立、如蕈菇般一顆顆拔地擎起、如浪濤般波瀾起伏、如布匹般縐褶有致的各色奇特景象。

「妖精的煙囪」，當地人這麼形容著。而我們，親身面對這平生僅見的詭奇壯麗景觀，好像被蠱咒了也似的，鎮日裡，一次又一次從眼到心的全然震懾，除了口中不斷發出模糊而無意義的讚嘆外，已然無暇他顧。

才稍稍回過神，導遊說，要帶我們去參觀地毯工廠。

跟團旅行不得不忍受的、必定無聊的典型shopping行程吧！我無奈地這麼想著。

然而並不只是如此。

應該說，是一場精心安排、環環相扣高潮迭起劇情緊湊的完美表演！

整個節目從最平常不過的、參觀工廠作業情形開始。

純然手工的進行，女工們一人一張毯，操著已然熟練至極的曼妙指法，將各色毛或棉或絲線，按照預先構思設計好的圖案，兩股為一單位以雙結方式編結上去，再用杵刀仔細搥緊。一張地毯依精細程度不同，往往需得花上數月、以至數年時間才能完成。

——典型皇室貴族時代那種運用多數人力創造少數珍品以供少數人使用的奢華作風，留存到今天，每一次遇上，都令我油然生出一種困惑感覺；尤其身處這個整體物價水準與台灣與其他已開發國家著實相差懸殊的土耳其。

而真正令人嘆為觀止的，則是之後的展示活動。

偌大的展示場裡，兩位展示人員，一人分站舞臺的一邊，無數繽紛鮮豔的各色大小地毯不斷地從門口一張張馱進來，交由這兩人，配合著詳細的解說，以非常氣派的姿勢用力抖開！

「只要有喜歡的樣子，請儘管舉手喔！我們會將地毯放在你的腳前，供你一起挑選！」解說員這麼宣佈。

首先，是棉與羊毛混紡的地毯，每平方公分共編結有16?25個結，花色五彩奇麗，十數張次第甩飛開來，驚嘆中還來不及舉手，已然在眼前堆疊成小小的一落。

然後是根據來自馬摩拉內海南方Hyrake的花案與工法織成的純羊毛地
毯，每平方公分有49個結，精緻程度更上層樓，據說從16世紀起，便是蘇丹皇宮御用的珍品。

接下來是Cappadocia本地作品，一樣純羊毛材質，但或者因著出於這一片黃沙黃石漠漠之地吧！色彩顯得沈潛深重。

然後是Mina，以煙草染色而成的這些毯，顏色非常淺雅明亮，一張張扔出來，引發一陣陣歡呼。

然後是帝國古城Bergama的作品，深紅、深藍色系搭配著大塊幾何圖形，視覺效果十足，遂又是連串讚嘆。

突然間，展示者的動作剎時徐緩了，小心翼翼高高舉起的是，純絲的土耳其毯，每平方公分有100個結，一張需得花費好幾年時間才能完成；且每一回轉動，都流轉著炫目而多變的亮澤，質地則極細緻極堅實，令得在場不少遊客的購買理智也隨之在此全面崩頹。

最後，每平方公分150結！最頂級的純絲Hyrake，題名「一千零一夜」，每一方寸都細細刻畫著不同的故事，伊斯坦堡全盛時期光景，人物宮殿馬匹市集俱歷歷在目，表演的最高潮！雷動的歡聲裡，卻不再有人膽敢舉手，十數年光陰血汗換得的絕品，已不是等閒你我能夠攀配得上了。

演出告一段落，門裡隨即湧出大批銷售人員，迅雷不及掩耳地飛快抱起每人腳邊一山山高矮不一的地毯，各自帶開，被催眠一樣，還沒會過意來，便已直接進入土耳其購物經驗裡絕對必然的「議價」程序。

3折喊起，然後是8折、3.5折、7折、4折……，你來我往中，銷售助理還不斷自裡頭搬出與你中意的這張風格類似，但織工、圖案與品質卻明顯勝出的新毯，誘得人丟盔卸甲一路敗陣，屢屢再往更高價格層次邁進！

最終，決定了這張，煙草彩染而成的49結Hyrake，非常生動瑰麗地細膩織繪了形色花卉走獸，東方眼睛裡看去十分十分異國風情，銷售員還熱心拿了當地博物館書來，誇耀著這可是蘇丹時代以來傳承百年的經典圖案。

唇槍舌劍下砍殺成約原價4.3折，時值土耳其幣通貨膨脹得厲害的時節，當地幣面價高達數億之譜；換算一下，區區萬把塊換得土耳其織工大半年手蹟，令得我，一點點虛榮一點點複雜裡，一時竟不知該慶幸還是慨嘆。

後來，這張美麗的地毯，一整幅鋪在我的床前窗畔，成為貓咪小米的最愛；眷戀著白日裡斜斜灑落的日光與夜晚清亮的月光，牠在軟滑輕柔的毯面上恣意酣睡、發呆、打滾、抓磨爪子，非常自在舒坦。

偶而心疼不過，忍不住一面清理著上頭散落的長毛一面叨念牠兩句之際，思及那場精彩絕倫的表演、思及工廠裡無數土耳其女子們一線線密密織入毯裡的心血歲月，只覺遙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