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米樂（上）

撰文 ：楊美娟

輕輕捧起碗裡的米飯，溫暖清香中帶有淡淡甜味的氣息，這千百年來亞洲人的主食，正是勾起無數遊子思鄉的美味。教人喜悅的是，在我們所生所長所愛的這塊土地上，從種植者到消費者，有越來越多人感受到有機農業的心意，而願意耕作、選購、食用甚至認養有機米，並且將「健康希望，希望健康」作為傳子傳孫的概念。我們知道，有更多善待大地、福留後代的好米，將會在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飄香。

無論從前或如今，讓人們念念不忘的風景，往往都是最簡單不過的，就像是我們三餐都會接觸到的米飯。因為天生的好山好水、以及得天獨厚的多變地形與溫暖氣候，台灣稻米一年的產量可達三穫；台灣東部的山腳下，更有村莊因肥沃的土地，而在日據時代被選定為專門種植供日本天皇享用的「天皇米」。

被遺忘的古早真情味

有次造訪鄉間，與投宿的民宅農夫閒聊得知，距今最多不過百年前，台灣米種類曾多達近百種，每個農夫都能挑選最適合的品種，讓自家田裡種植出來的稻米總是最可口。那個時代，種稻不使用農藥，種籽用鹽水篩選──將鹽加至雞蛋放入會浮起的比例，放入稻穀攪拌，將浮起水面、較為瘦弱的穀子淘汰，再浸以清水後將穀子催醒發芽、發育成稻秧；插秧時採「一欉三心、欉欉十寸闊」原則，讓水稻既能吸收更多養分、減少病蟲害，也讓土壤在露水草葉的滋潤下恢復生機。

然後，就是等待春雷。通常落下春雷的隔天，就會發現稻葉長得很密、很綠。接著陸續忙著預防蟲害、天災等等，直到稻穗飽滿垂頭的那一天。

有意思的是，當結束一天的工作後，農夫們撐著因長時間弓身而發痠的腰際，在炊煙與家人催促聲中，踩著夕陽歸去。那麼，這時誰來當田間管理員呢？白天有喜歡在田間穿梭的小鴨子，至於夜晚，就交給愛唱歌的青蛙吧！

「植物和土地其實是有心的。土地會認識成長在它身軀上的植物，知道植物所需要的養分，然後，植物會越長越好、越長越快，味道也會更濃郁甜美，直到收成的那天。」我永遠忘不了農夫最後這一段話。

正所謂「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這樣有情感、溫度、觸覺，完全依循自然定律的生產方式，隨著農業時代轉型與城市快速發展，逐漸被遺忘，轉而由機械的、大量的、快速的、高效率且沒有感情的種植方式取代。時間久了，人們都忘了有過這麼一段古老卻豐饒的歲月。

台灣有機米出頭天

直到十多年前，環保意識逐漸抬頭，人們開始重視這片向來沉默、卻快要被摧毀殆盡的土地，在善待土地的前提下，以「一切遵循自然為準則」的有機農業興起，讓講求高效率、高產量、高經濟規模卻高度污染環境的農業有一個反省的空間，給予土地澆灌與調養生息。有心的農夫整合各種有機農業，好讓土地慢慢恢復能量，回饋給人們。

於是有人想起位於花東、有著得天獨厚生長條件的村莊，想重新在那塊土地上回歸先人千百年來的生產方式、回到最初觀察氣候變化與天象後制訂出來的廿四節氣種植農作。何時立春，何時雨水，何時大暑，清清楚楚。

自二○○二年起，三面被東海岸山脈環抱、封閉且單純的台東縣富里鄉羅山村，因土壤、水源不受外來的污染及干擾，以及豐富的景觀、生態等自然資源，成為台灣第一個「有機村」──專門從事無毒有機農業，也是台灣有機米的濫觴。從羅山有機村裡放眼望去，看得到的，都是綠油油的稻田，這裡不只種植成功外銷日本的「有機富麗米」，更有果樹、蔬菜、放山雞等，家家戶戶也製作有機福菜、蘿蔔乾、桂竹筍等。

時機剛好，有機村成立的同一年，有著台灣人最愛的芋頭香氣的「益全香米」問世，成為茶餘飯後人們嘖嘖稱奇的話題，人手一包爭相嘗鮮的潮流，讓更多人注意到台灣稻米之美。

隔年，強調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宜蘭「合鴨米」再度吸引人們目光。鴨掌大、體型適合在稻田中活動的合鴨，不會飛也不吃稻，踩在田間如同翻土，刺激秧苗生根；鴨子自然的划水天性，使田間水質混濁，水下的雜草無法藉著陽光行光合作用與繁衍；而鴨糞是極好的天然肥料；再加上幼鴨穿梭秧苗間嫩黃配新綠的美麗景象，正面刺激觀光農業的成長，一舉數得。

有機米收成的第三年，講述稻農敬天畏神、辛勤工作的紀錄片《無米樂》，造成廣大迴響。長期被冷落的台灣稻農與稻米，就像春雷般，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突然響亮起來。人們拾起遺忘已久的曾經，不僅返鄉耕作的年輕人人數增加，稻米進入市場行銷的包裝與手法也大不相同。

第四年，自然農法崛起，與有機農業共同成為年輕農夫積極採取的耕作法，不僅富里羅山與池上萬安的有機村，苗栗苑裡的鴨間稻、嘉義秀明自然農園、台東鹿野夏耘自然生活農莊、台南新營稻米產銷區、台南後壁的芳榮米廠、宜蘭羅東的穀東俱樂部，以及強調生態永續、支持有機農業的台中合樸農學市集……，這些重視土地與人的團體，希望傳達「生產者與生活者互助」、「集體農場」的概念與人們的認同，就像冒出泥土的嫩芽，迅速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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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處：《Priority Life》雜誌 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