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凋落的愛情》•趙京蘭•天下文化 「我想寫一部讓人讀過之後忍不住流口水的小說」──作者在書末後記裡如此許著願。 我也很想這麼說。但很遺憾,至少在我看來並不是。 事實上,展讀之際,讓我泫然欲滴的,不是飢渴的饞涎,反是眼淚。 非常優美的一部烹飪小說。有關料理的、食材的、廚藝的、享用的場景描繪尤其精工細膩、絲絲入扣。 季候的輪替、素材的典故、廚人的動作、菜餚的滋味,在人物間情節裡紛呈流轉,密密交織、明喻暗擬,無比精采地,用食物說了故事。 然這故事如此悲傷。難以承受的背叛與失去,無言無聲卻深深痛楚著磨折著的哀與恨與絕望如此清晰且冰冷,遂而這許多說食物寫食物的文字,越是綿密而華麗地鋪陳鋪敘,越是沉甸甸著撕裂般刺心。 「我不再認為松露是愛情的形態了。松露遇到雷電長得更好,愛情遇到雷電卻會出現裂縫。」最後一章,女主角如是獨白。 讀完此書,我仍舊不確定究竟食物與愛情間如何相比擬。但唯一知曉的是,用美味說故事,哀傷與恨,也可以是一種懾人的樣貌。 《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Paula McLain•麥田 &《流動的饗宴》•海明威•時報文化 很耐讀的小說。訴說身為才華洋溢創作者之妻、決定全心全意為愛為家庭而活的一名女子的勇敢與脆弱、堅強與挫折、甜蜜與失落、迷惑與覺悟。人物場景皆出乎真實有所本,然此中心緒情致無比細膩婉轉,自成故事。 遂忍不住翻出數年前讀過、應為此書寫作根據之一的海明威手記《流動的饗宴》再次展讀。不同於當年之以傾慕之心逐獵海明威的巴黎足跡,此刻,細細追索書中妻子身影,感受較前果然大不相同。 「我多希望在我只愛她一人時就死去…」──《流動的饗宴》書末,海明威如是喟嘆。對照他後半生於一段段婚姻和情感間彷彿無止息的離合聚散漂泊,不由,深深嘆息。 緊緊握住愛與幸福,究竟需要多少清明與智慧與堅定與幸運?這答案,也許無人真正知曉。 《村上春樹雜文集》•村上春樹•時報文化 相較於村上春樹的長短篇小說與旅行散文來,我對村上春樹的雜文,說真的向來興致並不那麼高昂。但由於確實喜歡他的文字,只要有出版,便仍舊一一都讀。 而此書名既直接以「雜文集」為名,比之以往在類型與題材上無異更顯龐蕪,買下之初老實說心上不無忐忑。 但展讀後,除了少數篇章因興趣緣故而略有隔閡,大多數卻覺出乎意料之外地精采。 赫赫有名、曾感動過無數人的耶路撒冷獎得獎感言〈牆和蛋〉幸喜收錄其中之外;最引人處,則當非所佔比例極高的,談文學、談創作、談個人寫作脈絡與思考的篇章莫屬。 不僅因而更深入村上的作品內在,也讓我們以他的角度,窺看、思索文學與書寫本身。 比方,單單以一段品嚐炸牡蠣的敘述,具現小說、小說家與「自己」是什麼? 「我安靜地把那送進口中。炸衣和牡蠣進入我口中。喀啦咬下脆脆的牙觸感和柔軟牡蠣的咬觸感,以可以共存的質感同時感知。微妙混合的香氣,在我口中彷彿祝福般擴散。我感覺到現在真幸福。因為我想吃炸牡蠣,而八個炸牡蠣就能這樣吃到口中。而且在那之間還能喝到啤酒。您可能會說,這豈非只是限定的幸福?不過我什麼時候遇到過沒有限定的幸福呢?而且那真的是沒有限定的嗎?」 或是,直直逼視,書與小說與寫作的本質: 「『我認為,只有咬我們、刺我們的書,才值得我們讀。書這東西,必須是能劈開我們內心凍結的海的斧頭才行。』這是我一貫想寫的書的定義。」 「無論音樂或小說,最基礎的東西是節奏……節奏這東西我是從音樂(主要是從爵士樂)學來的。接下來是配合那節奏的旋律,也就是精確的語言的排列……然後是協調,支持那語言的內在的心的聲音。接下來是我最喜歡的部份來了──即興演奏。通過特別的頻道,故事從自己內部自由地湧出來,我只要乘著那流勢就行了。而最後,可能是最重要的東西就會來到:寫完作品所帶來的『自己已經到達某個新的、有意義的地方』的興奮感……」 即連雜文,村上的文字依然充滿畫面、故事與音樂的流動與聲音。 令身為讀者與寫作者的我,全身起雞皮疙瘩般地戰慄與共鳴。真的,不僅村上的文字讀起來就是這樣,寫作的感覺幾乎就是這樣哪! 只是對我而言,可能因慣寫的是散文而非小說,相較下我所追求的節奏非是爵士的即興,而是類似蕭邦的鋼琴:精確、協調、優美,安靜但悠揚而動聽。 寫作之際,難產時固然痛苦萬分,然一旦靈思若泉湧,飛快敲擊鍵盤的同時,甚至常常會有一種彷彿彈著鋼琴、文字如樂音般流洩的愉悅。這樣的時刻不常有,但久久一次,宛如登仙。
關於,愛、滋味與故事─ 近期幾本書之序&讀後記,小說,旅行,散文,閱讀,Yilan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