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何金銀
在為工作疲憊、慌張之餘我會上網,然後選擇了袁瓊瓊的部落格。 這個傑出的愛情小說家,因為今年寫了《孤單情書》、《繾綣情書》再度受到矚目,小說家算算年紀應該有50歲了吧,然而還能徹底享受七情六欲,整夜上網徵友、酗咖啡、聽〈孤單北半球〉(大陸歌手歐得洋作品)。因為工作的緣故,小說家的愛情陣地轉移到了北京,肅殺的紫禁城也有了柔美的風情。
袁瓊瓊-北京的風騷風情 女人的北京,不在乎鐵錚錚的掌故和歷史,只在乎街道的花開得美不美。 小說家說:「樹枝上,滿滿綴著白花,紅花,粉紅花,黃花。一片葉也不長。整個色調就只花和樹幹的顏色。猜想北京的樹如果是個人的話,一定是那種直白到極點的,心眼再單純不過的人,所以才開花的時候拼命開花,就只是開花。啊這樣專心的只是做開花這一件事,談起戀愛來一定很可怕了。專心戀愛,用全生命全時間去戀愛的人,一定很可怕的,一生只做羅蜜歐與朱麗葉……一定是可怕的命運。」(摘錄自袁瓊瓊部落格-20070414〈北京日記-開花〉) 空氣飄著柳絮,賣菜的女孩水靈漂亮、看起來就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攤位前的扇菇一片片交錯疊著、伸展著,就像是一朵水墨牡丹。因為生來就是愛情的動物,所以天子腳下的紫禁城也變成了愛情的戰場。 困頓的夜裡,我攀著輕巧的文字悄悄地抵達了一個愛情的城市,然而沒有愛人的陪伴,繁華的城市就是諸葛孔明的空城。有時候,我常想是否該向我所迷戀的莒哈絲看齊,用文字召喚回憶,將空城復活。 莒哈絲-異國記憶裡的氣味 《情人》、《印度之歌》、《抵擋太平洋的珼堤》,《中國北方的情人》這個法國女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憶湄公河的似水年華。法國女人試圖用文字去重建自己的生活:孤兒寡母在越南度過的童年記憶、少女時期和中國男人的愛情、戰爭中對革命的激情和義無反顧。 熱帶叢林在字裡行間瀰漫著梔子花的氣味和水氣的濕潤,叢林深處還有毒蛇和老虎的蹤跡。標點符號中的陽光太燦爛刺眼,夜也來得太快太黑,風一吹,就有賣湯小孩的快樂叫聲和殖民期別墅的鋼琴伴奏,渡輪在暗夜的水面上行駛有低沈響亮的鳴笛。當然,也少不了那個溫柔軟弱的中國情人,他們在愛情裡面也是殖民和被殖民。 西貢散發著毒氣的燦爛變成了法國女人生命中的負片,在記憶中陰魂不散。無論是對過去的懷念還是最現況的不滿,眾人的現世總是貪戀著他方的生活。 差不多10歲的莒哈絲還和小哥哥在叢林裡遊戲的時候,一個美國小說家來到法國女人的祖國。「有時候在某地寫作會比在另一個地方寫作更好,不管人或者生物都需要移植」,美國小說家在晚期的《流動的饗宴》這樣說道。 E.D White曾說:「所謂的大都會就是充斥大樓、黑人、還有可以徹夜狂歡的地方。」用這個粗魯的標準去丈量,20年代的巴黎自然是真金火煉的大都會。 彼時,這個迷人的大都會已經擁有了畢卡索的畫,及膝的短裙、香奈兒五號和無所不在的派對。派對是各種迷人思想的發源地,同時也是所有時尚和流行的源頭。法國人在酒酣耳熱之際鬧著不純潔的笑話,流露著一種情色的優越感,衣香鬢影間那張擁有運動員體魄的新鮮臉孔正是美國小說家海明威。 海明威-巴黎的晃遊香頌 年輕的小說家什麼都沒有,他只比他所身處的世紀大了一歲,戀愛的次數一次,出過了兩本書,婚姻記錄一次,三歲的兒子一個。巴黎的天氣太冷了,小說家的妻子只能穿著厚厚的毛衣,不斷地彈奏鋼琴來保持身體的暖和。天寒地凍中小說家只能去咖啡館寫作,用一杯咖啡加奶精打發一整天。 往咖啡館的路上,飢腸轆轆的小說家像避開地雷區似的,避開一家家活色生香的糕餅店、水果攤和餐廳。餓到受不了的時候,小說家便躲進盧森堡美術館,所以小說家筆下的巴黎總是豐衣足食。他從來不曾因為貧窮而喪志,吃飽了精神就來了,幾本筆記本,兩隻鉛筆,一個削鉛筆器,一張桌子,小說家說擁有這些東西就有如擁有整個巴黎;小說家開始寫,每一次寫完總有股被淘空的感覺,如同歷經一場激烈的性愛。累了便到城市晃遊。 他筆下的巴黎,女人一走上街頭彷彿上了戰場,衣著髮飾化妝必須無懈可擊,她們大大方方地承受所有無傷大雅的意淫,那些充滿愛意的凝視她們收得理直氣壯。巴黎是一個讓行人看到的城市,只有晃蕩,才能將那豐富的細節盡收眼底。 愛馬仕已經在寶福大道掛起漂亮的招牌,但是牧羊人小羊還在石板街道小跑步,巴黎人們總是把木桶從陽台上拋下買新鮮羊奶。塞納河畔氣定神閒的釣客,岸邊高大的梧桐和河上忙忙碌碌的駁船…… 小說家將他的見聞老老實實地記錄下來。巴黎如此古老,而小說家如此年輕,對他而言沒有什麼事情是簡單的,連自己的貧困、突如其來的一筆錢、月光、在身邊的人熟睡的呼吸聲都不簡單。 這些體驗變成了小說《旭日依舊東昇》(The Sun Also Rises),和《流動的饗宴》(A Moveable Feast)內容的全部。巴黎變成海明威寫作的主題和變奏,他用打字機悠揚地敲擊出私人的花都香頌。那是屬於海明威一個人的《巴黎我愛你》。 58歲的海明威在美國追憶塞納河的似水年華,也感嘆愛情的大江東去。傳記的最末章,《VOGUE》的女編輯和小說家夫婦成了好朋友,她和小說家妻子變成了一對好姊妹,小說家忙碌於寫作的時候,女編輯就陪伴著小說家妻子玩樂,小說家工作結束之後,便會發現身邊有兩個充滿風情的女人,如果他活該倒楣,他就會同時愛上這對好姊妹。 女編輯耍了心機搶去了好姊妹的丈夫,女編輯就是海明威的第二個妻子寶琳•費佛(Pauline Preiffer)。小說家離開了愛情,也離開了巴黎,他將會遇到其他的女人,離婚再結婚,然而他在晚年的回憶錄思念第一個妻子格外的用力,他多希望他在只愛這個女人的時候死去。 「我愛她。我愛的不是任何人。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日子真是美妙。」 海明威於是寫下了《流動的饗宴》,逆轉時間,破除了中國古諺「人生無不散的宴席」,小說家筆下的巴黎派對沒有天明,夜色始終燦爛。
原文出處:《Salute》雜誌 第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