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柬之旅 之十一：吳哥震撼（中）　

我的柬埔寨導遊叫「Hai」，發音雷同中文的海。後來每當我獨自回想起這次旅行時，隨著光陰逝去，對於城市的印象和氣味越來越加模糊，過程中所見所及大喜大悲也早已內化沈澱，但我始終忘不了Hai，時常回憶起我們短暫相處那幾天的交談；年輕的Hai，成為我在吳哥，或是說在這趟旅行中，最深刻的記憶。



Hai的年齡比我小四、五歲，說著一口不算流利但足堪溝通的英文，當地的年輕男孩都如他一般，日常白天會窩在某幾家相熟的小旅館裡，充當無酬的服務生或跑堂，義務幫忙招呼住客、收拾餐廳與採買什物等等，而旅館給予的回饋，就是將購買套裝旅遊的顧客轉介給他們，好比是海葵與小丑魚互惠共生，當然其中免不了回扣抽佣，不過大體上相處看來都還算平和愉快，也給旅人相對便利且實惠的另種消費選擇。



我前後陸續去了大吳哥、小吳哥，探索巴芳（Bapuon）、巴揚（Bayon）、巴肯（Bakheng）、吳哥、塔高（Ta Keo）、巴孔（Bakong）等寺廟和宮殿，Hai兼做三輪車司機與導遊，不過他的話不多，我也喜歡一個人安靜的走走看看，偶爾會混入觀光團體中聽他們中英日閩多聲道的導遊說故事，所以經常是請Hai到了定點放我下車，約定好時間再回頭來接。



從石塊到紅磚到砂岩再到華麗繁複的砌造工法與雕琢，吳哥王朝的歷史就像這些建築形式的風格轉變，受到中南半島周近國家政治、宗教與文化上的多方影響，千年歷史的遞嬗，如今在我的眼前一一上演。



古城裡有不少販賣紀念品和小吃的小販，沿路也有許多乞討的乞丐和孩童，這些小孩們平常在一塊踢球玩耍，看見觀光客來了就會一擁而上，不是拿著粗製濫造的明信片漫天喊價，要不就是無預警地送給你的鏡頭一個甜美無邪的微笑，一旦確定你滿足地按下快門後，立即翻臉要錢。我總是被這樣純真和市儈並存的強烈對比所震懾，Hai輕描淡寫的說，這就是他們從小到大的生存方式，在大人忙碌討生活的同時，小孩也必須工作才有飯吃。

只是再怎麼樣的震撼，也遠遠不及我在洞里薩湖（Tonle Sap Lake）看見的景況。



洞里薩湖．水上人家

在這次旅行出發前，一位朋友提起「如果你要到柬埔寨，除了吳哥窟，別忘了去洞里薩湖看看水上人家（Floating Village）。」我這位朋友曾在南美洲自助壯遊將近一年時間，既然他特別囑咐，水上人家必有值得之處，因此我當下便決定專程到洞里薩湖走一遭。

從我下榻的民宿騎機車半個小時穿越幾座貧民區後會抵達一處船塢，再搭小艇航行水路約20分鐘，狹窄支流豁然開朗，匯入如海洋一般廣闊的巨大湖泊，這裡便是洞里薩湖，東南亞最大的淡水湖。這條蜿蜒細長的水路上，湖色始終深如黃泥惡臭漫天，岸邊一整區是貧民聚落，孩童裸體赤腳在黃土大路上追逐著過往車輛，大人背起嬰孩在惡水中盥洗或作業，高腳屋細長的支架搖搖欲墜豎立在湖畔黑泥中，四面環空只簡單覆蓋幾片蕉葉竹簾充作牆籬之用。

漸漸地，小艇距離陸地越來越遠，景象也益發怵目驚心。湖上慢慢出現越來越多船隻，但並非一般的船，而是搭建了各種房舍的「水上人家」──這個名稱完全不如字面上想像的浪漫，而是一種絕對嚴苛與無情的現實陳述──其中有民宅、有教堂、有學校、有雜貨店、有豬圈、有打鐵鋪……，有超過一萬名人口居住在這片湖泊之上，是座分工嚴謹規模龐大的水上難民營。這裡的住民全部生活在赤貧線以下，將我們認知裡的貧窮拿來形容簡直天差地遠，他們來自越南、中國南部、柬埔寨當地，或是從越戰和紅色高棉的殺戮戰亂中逃出，或是各國的幽靈人口邊緣人，回不去祖國，又遲遲無法取得柬埔寨的入境許可，只得成為黑市人口的一員，從此在洞里薩湖生了根。

水上人家的房屋大多數使用木頭建造，講究一點、有錢一點的才用得起鐵皮，船簷下吊掛著等待曬乾的衣褲，船艙裡堆砌如山的家當如同垃圾一般雜亂無章。他們所有的財產就在那條船上，吃喝拉撒睡也都在那條船上；他們居住在洞里薩湖、廢水髒污也全都傾倒在洞里薩湖；他們在洞里薩湖捕魚、交易，也把肚裡排泄出來的再重新吃進肚裡去。

回程，我坐在Hai的機車後座，熱帶國度的溫濕晚風吹得渾身發燙，天空中的夕陽染得雲霞一片腥紅，我不知該如何和Hai談論剛剛經歷的一切，但從Hai的言談之間，可以察覺他們也將水上人家的居民視為次等公民，是最低賤的社會階級。

我問Hai平時工作之外都做些什麼？他說教會裡有許多西方志工會安排英、法、德、日或中文等語言課程，Hai自己一週便有三四個晚上有排課，他的女友白天在外國人家裡幫傭，晚上和Hai一起上課，除了英語，他們同時也在學習法文和日文。

我告訴Hai他的名字中文發音像海，問他是否看過真的大海？Hai露出納悶無趣的表情答道「我聽說洞里薩湖就像海一樣大，若是如此，海又有什麼好看的呢？」

「那麼你的夢想是什麼呢？」我追問。

「我有夢想啊，」靦靦寡言的Hai神情中倏忽流露出對未來的期待與憧憬，「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考上機車導遊，這樣才有可能存錢買輛汽車，成為有牌照的汽車導遊，才能有更好的收入。」

「可是汽車導遊很難考，其實我不擔心考試，而是這幾年行情越來越貴，必須包更多紅包才可能拿到執照，」「我女友也很努力在工作存錢，但是我們都沒想過結婚的事，因為我們沒有錢結婚……」

夕陽西沈，我坐在後座看著Hai青春的背影，我倆相仿的年紀，距離五個小時的飛行，卻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相關連結：

泰柬之旅 之十三：天際線上的旅行終站

泰柬之旅 之十二：吳哥震撼（下）

泰柬之旅 之十一：吳哥震撼（中）

泰柬之旅 之十：吳哥震撼（上）

泰柬之旅 之九：最漫長的一夜　

泰柬之旅 之八：前往吳哥窟

泰柬之旅 之七：泰緬寮邊界，金三角

泰柬之旅 之六：清邁的午后

泰柬之旅 之五：Chatuchak假日市集

泰柬之旅 之四：泰式按摩後，重新出發

泰柬之旅 之三：風格二致的曼谷

泰柬之旅 之二：好逛好玩泰設計

泰柬之旅 之一：Atlanta & TCDC

泰柬之旅，出發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