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給拍，我受不了　

旅行就是要好好觀察風景、留住風景，偏偏走在路上，沒事就會碰到一些「禁止攝影」的事來煞風景。

按照大方（或小氣）的程度，「禁止攝影」可以分成幾種形態︰

1.完全不准拍，連相機、手機都得交給寄物處保管，徹底要你死心。

2.相機要交寄，但手機可以帶，也可以拍。

3.完全不准拍，但相機、手機都可以帶，請君子淑女自重。

4.可以拍環境，不許拍作品（如美術館或創意精品店）。

5.和4.剛好相反，可以拍作品，不許拍環境（如餐廳可以拍菜但不許拍裝潢）。



一樣是餐廳，有的只准拍菜，有的連空間可讓你拍。



6.可以拍，但不許亮閃光燈、不許用三腳架。

7.可以拍，但是要買或申請攝影證才給拍（或說不准拍，但有證就可以）。



圖說︰買到或申請到攝影證，你的攝影權利就從「不可以」變成「可以」。



8.完全開放，自由拍、拍到飽、拍免驚。



圖說︰遇到百無禁忌的地方，拍出來的照片就是比較有fu。



●我不是不乖

從小我就是一個乖小孩，老了我也還是一個乖老孩（沒錯，依舊是「孩」），碰到人家把這禁止事項寫得清清楚楚，說得堅定有力時，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乖乖順從、毫不反抗。

第一種是對大自然的順從。到澳洲看企鵝歸巢，我絕對不會亮閃光燈，因為企鵝會跌倒、搞不好還骨折，我捨不得！到南非看獅子大象，我也絕對不會亮閃光燈，因為獅子大象會撲過來，而我跑步鐵定輸牠、打架也肯定贏不了。

第二種是對風俗民情的順從。有一次到台南，竟然連續兩天碰到「不給拍事件」，而且我都乖乖把相機收了起來。第一天在官田被採菱的農婦拒絕，第二天在七股被鹽田上的歐巴桑拒絕，而且兩個都非常氣急敗壞地指著我說︰「我又不是憨頭，被你拍，一世人未出脫，後世人還在做這！」我急忙問旁邊的在地朋友，才知道這是當地的一種俗信，認為一個人如果在做什麼工作的時候被拍了照，這輩子、甚至下輩子都只能從事這種營生。採菱、製鹽究竟有多辛苦，不須解說，從她們的慌急神情裡，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不用拍了。



圖說︰採菱角、採鹽都很辛苦，為了尊重民俗，寧可不拍（那位被我拍的採菱農婦不信傳說，沒有拒絕我，所以就拍了）。



第三種是對藝術作品的順從。兵馬俑本來是彩色的，因為見到了光，它們的人生就變黑白了，我不能因為亮了閃光燈、當了歷史罪人。



圖說︰拍美術品，絕對不亮閃光燈。



第四種是對惡勢力的順從。這說起來很不光彩，可是挺務實的，看到對方祭出兇狠的眼神和強悍的傢俬，威脅我抽出底片或刪除數位記憶時，「為藝術而犧牲」的情操固然高尚，但犧牲色相還勉強可以考慮，犧牲性命？嘿嘿，我這有為之身，豈容暴虎馮河！大丈夫說投降就投降！



可是，許多地方、許多場合，我就是看「禁止攝影」這四個字或一個圓圈裡有一部相機，相機上畫一條斜線的那個標誌，超級感冒！



●有什麼理由不讓拍？

我被「禁止攝影」這件事弄得很煩已經很多年了，所以經常在思索為何不准拍照的理由。

但是想了很多很多年，也設身處地把自己當博物館館長、當餐廳老闆、當建築師、設計師，可是，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他們要這麼狠心地讓好攝一族的這麼一點小小樂趣活活扼殺？

一個「個人」不願被不相干不認識的人拍照，這我可以理解，而且非常尊重，但是，一個公共場所不准攝影，我就想不出什麼可以說服我的理由來。

怕智慧財產被偷？

你們家自己不印宣傳單或說明冊嗎？上面沒有照片嗎？

或許你會說，「自己請來的攝影師可以控制內容，但你們亂拍一通，我哪知道哪裡會捅出什麼傷害來？」

可是，你們家不接受記者來採訪嗎？他們發表出來的報導沒有照片嗎？

而且，記者小姐或老爺們不也是什麼角落都可能按下快門嗎？那些照片你管得住嗎？

如果攝影師或記者拍的照片不會洩漏你們家的創意，為什麼我拍的就會？

怕傷害到作品？怕干擾到客人？

那就不准用三腳架、不准對著客人拍、不准開閃光燈就行，冤有頭債有主，針對問題局部設限就是，為什麼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要人家統統「不舉」？

怕洩漏軍事機密？

這一點，愛台灣的我還可以接受；可是，在間諜衛星都已經如此發達的現在，一個觀光客能洩漏什麼比專業間諜更可怕的機密？



圖說︰許多過去禁止攝影的軍事地點，現在也都漸漸開放了。



●它們都給拍，你為啥就覺得自己蓋高尚？

國寶級的博物館、美術館夠高尚吧，可是，巴黎羅浮宮可以拍，倫敦大英博物館可以拍，紐約MOMA可以拍，北京紫禁城可以拍，俄羅斯聖彼得堡的冬宮美術館也可以拍。

國寶級的教堂夠高尚吧，可是，羅馬聖彼得教堂可以拍、巴黎聖母院可以拍、維也納聖史帝芬教堂可以拍；甚至，連那個門禁森嚴，連隨身包包大小都要限制的莫斯科克里姆林，要拍聖母升天教堂，也OK。



圖說︰紫禁城、冬宮、莫斯科克里姆林的聖母升天教堂都沒禁止遊客拍照。



也許你要說，那些都是「公家」的地方，可是，長城腳下的公社、施華洛世奇水晶世界這些「商家」的地方還不是都大方得很，無論裡裡外外，快門隨你按到飽。



長城腳下的公社集合建築菁英而建，也沒禁止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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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施華洛世奇水晶世界夠奇夠眩，也不怕你按快門。



我不是說不准人家拍照片的就都討人厭，前面說過，只要你說得清楚、講得明白、標示得顯眼，我都乖乖聽話。我只是覺得，既然有那麼多「同業」「同級」都可以開放，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要那麼小氣？



●最有創意的攝影管制

屏東旭海有優質溫泉、有美麗的草原，可是，也有很多管制（聽說國軍研發飛彈的祕密基地在此），不要說不准拍照，連「入境」都得特別申請。

別緊張，這是當年台灣還在戒嚴時期的狀態，現在已經不用這麼麻煩了。



圖說︰旭海草原與九棚沙丘都是屏東東岸的特異美景。



我有幸在1980年代通過申請，進入旭海，碰到生平最有創意的攝影管制。

我們的行程計畫，是從四重溪向東，到旭海欣賞大草原之後，折向南行，到九棚看大沙丘奇景，再取道滿州、恆春到墾丁。這段路程的旭海到九棚之間，就是禁地，我必須在旭海接受檢查、登記，辦好「入境」登記，到九棚時再接受一次檢查，如果沒有不保密不防諜，就可以順利「出境」。

果然，到了旭海村口就有阿兵哥把我們攔了下來。看過核准證件無誤之後，他特別囑咐我們，管制區域內是絕對不准攝影的。

為了落實管制，他把我的相機（當時還只有軟片機）拿去，看了一下拍攝計數表，上頭顯示這捲軟片已經拍了12張，於是他拿出一張小紙片，寫上「12」，然後拿出釘書機，把紙片釘在相機背帶上，交代我說︰「如果你偷拍，到九棚檢查時發現你的拍攝計數表顯示的不是12，很抱歉！我們就得把你的底片強制抽掉！」

辦法很有創意，言語很有禮貌，態度真的斬釘截鐵、堅定十足，我馬上回以一個絕對服從的神態，請他放一百二十個心。

離開檢查哨，看著那張寫著「12」的紙片，我差點沒噴出飯來。

發明這招管制辦法的人，若不是故意，就是他太不懂拍照了。他把紙片釘在背帶上有什麼用呢？我把原本拍了12張的膠捲繼續拍繼續拍，拍到用完，然後換一捲新的還繼續拍，只要拍到剛好12，「出境」檢查哨不就看不出來了嗎？我可以拍到足足36張、72張……也！

如果封在機背蓋，我就不能換底片，就一張也不能偷按了。

也許，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妙招」只能防君子無法防小人。

也許，他想暗地幫我開個方便之門，但礙於規定，只好故意做個樣子（乍看還挺具體的）。

至於我，沒蓋你，雖然很容易就能破關，但是我真的沒去動相機，非常君子、非常乖。



●最痛恨的攝影管制

就是因為我對各種訂得明白、說得清楚的規矩都很尊重，所以碰到被人家以一種「逮到偷竊現行犯」的態度「抓包」的時候，特別痛恨！

那種狀況，好像我是個不聽勸誡的、沒教養的壞蛋；但事實上我根本看不到哪裡有什麼「禁止攝影」的標示（有些是標示小得可以，又標在不易看見的位置，有些則是根本就是沒有任何不准拍照的標示）。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再有理由、立場，也不想在當下辯解，於是十有八九都是以「含冤離去」作結束；這就更加坐實我的「犯行」，更讓人先是羞恥，繼而委屈，後來要轉成憤怒了。



●還是沒有答案

我相信，大部分愛拍照人還是很尊重主人的，只要你把遊戲規則說得清楚，故意越界的人應該是少數。



圖說︰如果相機遇見這些美景異色都被迫不舉，遊趣保證high不到高潮。



而且，天底下有什麼地方是完全不能被拍的呢？根據狀況作「局部性管制」不就得了，為什麼要完全不讓人家留個旅行好記憶呢？

不知道這個「不解」，什麼時候會有人給我一個口服心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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