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自己與自己、自己與彼地的對話過程。」——忘了是在哪一次接受訪問時,應採訪記者的要求,我對我的旅行作下了這樣的定義。
也所以,除了偶而的家族旅行、工作上必須的團體採訪旅行,以及因著多年相處而磨合淬煉得默契十足、我常笑稱是這地球上唯一受得了我的旅伴——我的另一半之外,大多數時刻,我總是盡量努力著保持一個人的狀態,異國異地裡自在來去。
尤其我的旅行方式,主題與目標與方向其實都十分專斷甚至偏頗,舉例來說,常常是一天裡從早到晚不斷地吃、上市場食品店茶葉店家飾店設計店、再吃、再上市場食品店茶葉店家飾店設計店、再吃……。一個城市的遊走經緯與版圖,全以美食與家居生活雜貨設計品作為勾勒與定位的標的,最多逛逛知名旅館、幾個風格時尚人文街區順道閒走走;至於其他名勝景點名牌店shopping mall則大體過門不入視而不見。
我想,這樣的行程,對大多數人來說,或者難免都有點難以接受吧!我自己便有這樣的經驗:一回香港行裡,出發前自信滿滿說沒問題全跟定我了的朋友,「要跟就全聽我的喔!」我微笑著事先撂下聲明。
結果,香港銅鑼灣時代廣場門前幾度穿梭,一碗雲吞麵下肚、再上茶餐廳來頓奶茶配車仔麵,「走吧下站吃甜品去、等下再順道去採買酸梅陳皮檸檬薑……」「呃,我可不可以自己去時代廣場逛逛,既然都來了……而且我已經飽了……等下我們再會合好不好……」——這也沒錯,好容易來了購物天堂銅鑼灣,誰忍得住光埋頭吃東西不血拼一番呢?當下一拍兩散,各自逍遙去。
再加上,我這粗心大意迷糊個性,——我總愛開玩笑說,身邊沒人,再怎麼迷路算錯錢算錯時間掉東忘西,就算三次折返旅館卻還是忘記把帽子閃光燈帶出來、健走大半鐘頭怎麼搞的又回到原來這個街口……,最多也只是自己懊惱自己無奈訕笑,一點不丟臉不拖累他人。
在我看來,不管是在平常裡或旅行裡,除非遇上了真正心所相契的同伴(但這遇合卻也是極難的),否則,獨處,其實是一種比較舒服舒坦的狀態。
也許是天生太愛太愛自由、太怕太怕羈束的緣故吧!尤其旅行本身,原就是一種對既有常日生活的脫開與背離,花費多少辛苦多少力氣多少付出才終究換取了這一段難得旅程,在我而言,每一分鐘都是奢侈的;於是,分毫重量、都如千鈞。
遂而,我往往私心任性地,期望能在大多數時刻,都能夠沒有一點點的牽絆與負擔與遷就,不需要任何的忍耐與等待;興之所至,想往東往西,想坐想站,想吃飯喝茶拍照逛店,想一天跑十家麵包店,或就只是河畔咖啡館露天座上整午后看人看書寫東西,都自可以率性率意為之行之。
然後,行動自由了,心,因而也跟著自由了安靜了安穩了專注了。旅行裡,總是分秒湧現許多許多新的看見新的理解新的體會新的思考與新的想法所得與感慨。在一個人的靜定裡,每種感官的每一細微領略覺知,都能引起無數的觸動感動與啟發。
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自己與彼地的對話,此中無窮的愉悅與豐足感,始終令我再三玩味回味,一趟趟樂此不疲愛不忍釋。
當然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缺點或不便的。例如安全的問題,例如一個人上太正式餐廳容易引起側目的問題;也好在到現在,前者是盡量分秒砥礪自己保持警覺,後者則是神經夠大條且多少幸運地還擁有幾個可以共餐的當地朋友,所以倒還沒有非常傷神。
但說老實話,的確也難免還有那麼幾次,會突地真正感受到,一個人的空寂寥落。
比方在巴黎西堤島橋上、街頭藝人悠揚優雅俯拾盡是閒情的爵士樂音裡,微斜的夕陽將塞納河與聖母院與周邊房舍染成一片粼粼金光……;比方在紐西蘭的Lake Taupo Lodge,斜倚於深冬裡熊熊烈火燃燒的壁爐前,主人家的貓咪喵一聲溫柔跳上膝頭,自顧自蜷身縮入我的懷中沈沈睡去……;
「這時候,若有人為伴……」當刻,滿漲著即將溢出來、卻無處訴無處分享的滿心幸福感動,悄悄地,這樣的念頭,會在心尖兒上,雲般清清淡淡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