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零嘴

攝影／Yilan

〈生活風〉

■回味•零嘴■

 朋友來訪，難得家裡茶几上滿滿擺了五花八門的零嘴……

「吃！吃！快吃！」另一半用力勸進著：「好不容易終於有人來跟我分享這些東西了，她啊……」旋即對我射來一束充滿怨懟的目箭：「她都不愛吃……」

令我一時啞然失笑，卻也不能不承認，比起一般人來，我在零食零嘴上的胃量或興趣，的確是小得多了。

不知和生長在美味小吃雲集的台南有沒有關係，從小，每每肚子不太餓嘴卻饞了，用來解饞甜嘴的，多半是小吃。

想想看，只消步出門外不很遠，就有數不清的乾意麵、魚羹、鍋燒意麵、當歸鴨、肉圓、滷味、蜜豆冰、八寶冰、茉香綠茶珍珠奶茶等又好吃又飽足又便宜大碗的美味任君選擇；再加上從小脾性古怪挑剔，愛鹹食勝過甜食、愛熱食勝過冷食；也所以，說老實話，還真是很難再有多餘時間、注意力和胃納分給一般市售零食上頭。

遂而，自小成長過來，零食始終不曾在我的生命裡生活裡佔去太多篇幅或比重；似乎只有逢上遠足、逢上同樂會，才會上家裡附近雜貨鋪這個那個奢侈著都採買了來滿裝進書包，開開心心地這嘗一點那嘗一點，滿足的，或許並不是口腹之欲，而是一種玩耍一樣的歡快和新鮮。

尤其成年後一點一點漸失了童心，零食之於我，竟而僅剩下忙過頭迫不得已時偶而填肚止飢一項功能：辦公室抽屜裡保持著放一包餅乾，肚子餓了抽兩片出來吃，一小包一個禮拜吃也吃不完；至於什麼洋芋片、糖果、魷魚絲、蜜餞幾乎很少自己主動採買，口香糖呢，可真是自有記憶以來就再也沒碰過了……

——也難怪幾十年來仍然保有孩子般熾烈玩心、只要站到糖果店蜜餞櫃前便滿臉發光的另一半老要怨我一點不知趣了……

然而，卻是終究一腳跨過三十歲門檻，卻方才漸漸驚異發現，這情況，竟開始悄悄有了改變。

不知是身體或味蕾缺糖缺零食多年後的一種反省抑或反動；最近，偶而在心與感官稍微空閒下來的某個瞬間，便會油然湧起點滴，想要嘗點小零嘴的渴望。

當然，從事美食寫作工作使然，這當口，也許放入嘴裡的，不免常是類如阿爾薩斯女名廚手製果醬配小餅乾、法國頂級手工巧克力、料理東西軍特選黑糖、日本名牌季節限定品等「名物」，或是大多健康考量的松子、核桃、無花果乾、葡萄乾、蔓越梅乾等有機小點……

但最近，卻越來越常是，一個醒覺過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正伸向超市超商貨架上的，某個早已在生命裡幾近消失遺忘殆盡的，昔年曾相識。

蝦味先、鱈魚香絲、卡哩卡哩、乖乖、森永牛奶糖、森永扁盒子水果糖……，已然暌違好久好久時間了呢！然算是一種幸福吧，那樣貌那味道，大多依稀如舊：不管是蝦味先透著胡椒氣的酥脆、鱈魚香絲樸素的鮮味、卡哩卡哩麵香紮實的鹹甜、乖乖雲朵般鬆泡的甜美、亦或是森永牛奶糖有點兒甜膩的奶香、水果糖舌尖上一閃即逝的酸甜……

即使以今日我已然寵溺得太過尖利刁鑽的舌頭嘗來，或者再沒有一樣能夠算得上是真正令人心折的美味了；然而，卻是因著接上了，那段早已然再無能回頭的幼年歲月，遂而，這橫跨超過十數年後終究重又構連了起來的情緣，讓我益發格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珍視著。

也因此，大相逕庭於我素來喜變求新的好奇個性，我的新的零食情節，於乎不免，常透著些許近乎偏執的古板守舊，甚至是近乎頑強對抗著，整個食品時潮的不斷推陳出新、日新月異：

就是不要，我就是不要任何新的變化新的口味！不要香蔥雞汁科學麵、不要泡菜或香辣蝦味先，更不要黑糖或優格森永牛奶糖、不要花生或草莓乖乖；我只情願永永遠遠守著我的原味蝦味先、原味科學麵、原味牛奶糖，以及奶油椰子乖乖（說到這裡，誰能告訴我，五香乖乖究竟上哪兒去啦∼∼∼），守著這許多早已熟稔早已慣了的舊時滋味，不離不棄，一直到老……

讓我於是漸漸領悟了，所謂「零食」的魅力與意義。——既說是「零嘴兒」，自然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要角、也不見得能夠帶來什麼回味無窮的幸福感動；但就如一片小葉漂上湖心所激起的，也許短暫也許過眼便如煙消逝的漣漪，也許只是一點點淺淺不著痕跡的盪漾與歡喜，沒有重量沒有刻意不用牽心，卻是一段時間之後，便會自然而然的再度念起憶起……

而我想，或者這就是這個時候、這些零食於是竟再度回到我生命裡來的原因吧！

十幾年來，興趣勃勃熱烈熱情不停往前大步飛奔，永遠貪心積極認真專注著總想看盡一切體驗一切知曉一切這般一往無前一路長大過來的我；終於在現在，開始期待著偶而停下來，少息，偶而嘗一嘗，不為什麼不求什麼不具特定意義或目的的，小小調劑。

而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一樣需要一樣存在的，人生滋味與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