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紅茶風景

很有趣的是，雖然身屬重度紅茶上癮者，出外旅遊時刻，總不忘到處尋覓紅茶芳蹤。然而，卻是一直到了近兩年，才終是第一次，踏進了一般公認的歐洲最重要紅茶城市：倫敦。

「這真真是，紅茶的國度啊！」我不禁，嘖嘖感嘆起來。

那是，幾乎深深滲入空氣裡骨血裡，如同陽光如同水如同麵包主食一樣理所當然無處不在的，最基本的，生活項目。

英國的紅茶歷史，起步在歐洲雖不算最早，但卻從18世紀末開始，就已然成為舉國不可缺少的日常飲料；也從而伴隨衍生出極其豐饒豐盛的茶生活文化。如果認真算一下，一般英國人們一天喝幾杯茶，可真是要令同屬茶國子民的我們，也要為之驚詫驚異自嘆弗如：

從一大清早初初甦醒時分的晨間茶（early morning tea），然後是早餐時分的早餐 茶（breakfast tea），早上十一點左右在辦公室裡小憩一下的早午茶（elevenses），午后三點到五點至少一∼兩次的下午茶（afternoon tea），到了晚餐後，也許還來點清爽解膩的果香茶或花香茶……

如果每一道茶都以一到兩杯計算，一天喝個七八杯甚至十杯以上，都不為過。

然也許就是因著這樣自然而然深入百姓家，倫敦的茶風景，相較於東京的精緻細膩、巴黎的門道講究，除了幾個較顯專精時髦的茶葉專門品牌如Harrods、Fortnum ＆ Mason等，其餘，不免相對顯得平實些，流露著些許樸素自得的常民況味。

也所以，停留倫敦時分，不同茶館咖啡館餐廳間來去，雖說知道在這裡點紅茶可不能像在其他非茶國家（如美國、以及英法以外的大多數歐陸國家）一樣，直接開口就是「Tea！」，而是得講明了是英國早餐茶、伯爵茶、大吉嶺、甚至正山小種，一點含糊不得。

然而，走進大多數茶葉專賣店，往往比較難見到如東京茶葉店那般產地茶園季節等級區分細如牛毛、品項琳瑯滿目的行家景象；在倫敦，還是所謂的混合調配茶：各種配方的英國早餐茶、伯爵茶，以及以時間（八點鐘、十一點鐘、四點鐘……）或時段（早餐茶、早午茶、午后茶、晚間茶……）的不同屬性茶，或是直接簡單標示產地（錫蘭、阿薩姆、大吉嶺）的拼配茶……，才是真正當道。

令我聯想到，曾經在倫敦住過一些時的朋友，每回聊起英國紅茶，總愛跟我講起一種，好像獨獨英國才有的茶袋。這種茶袋，太高級太講究的地方是看不到的，形狀圓圓扁扁、中間填裝著細如粉末的茶葉，沒有一般習見、用來懸掛茶袋的細棉繩和紙質標籤，想喝茶時，隨手抓過一枚來，直接扔進馬克杯裡，沖熱水、加糖加牛奶，數秒鐘就是一杯熱騰騰的奶茶，隨時隨地都可輕鬆享用。

「真是好喝啊！」朋友們說起時總先是臉上亮閃閃著陶醉神往的光，然後卻又立即暗沈著悵惘了下來：「只是不知為何，每次一大包買回台灣，卻是怎麼沖，都不是當時味道了……」

我在初初抵達倫敦的第一個早晨，就在下榻的小旅館的早餐時分，喝到這種茶。茶湯很濃很澀，對上多量的糖和牛奶後，即使心裡明知這茶袋沖法與我向來所知所堅持截然迥異（先倒熱水再放茶袋、時間一到馬上拎出來、千萬不可用湯匙擠壓……），卻也不能不心服承認，味道確實迷人；但也是立刻地，便瞭然了為何這茶袋來到台灣便全然走味：

茶袋裡很細很碎的茶葉，在英國較硬的水質下可以很快很容易便沖出滋味，再配上顯然比台灣要濃郁好多的當地牛奶，滋味自有獨到處。橘淮為枳，換了環境換了條件，自然一切都大不相同；尤其當時和這濃茶相佐的，可還有身在倫敦無以複製的異地異邦異國氛圍呢！

我想，就好像香港茶餐廳裡的奶茶一樣，是一種，長年在地紅茶生活裡點滴淬煉出來的在地紅茶味兒。

而比起Ritz、Savoy一類豪華飯店裡金光銀光閃耀奢華不可方物的氣派下午茶排場，這倫敦紅茶性格裡，格外平實踏實的一面，也許，更能觸動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