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與冷靜的生活之間—讀江國香織 (2002.09.24)

〈書房筆記〉

■熱情與冷靜的生活之間—讀江國香織■

讀畢江國香織的《冷靜與熱情之間》（方智出版），這個發生於義大利城市米蘭的愛情故事之後沒多久，工作緣故，我隨即飛往了米蘭。

因而忍不住開始在這個，書裡頭似乎總是不斷下著雨的、優雅卻憂傷的城市裡，尋尋覓覓著，江國所曾經描繪書寫過的，一些景致一些氣氛一些情緒。

然而卻大多數落空了。初夏的米蘭，燦爛得花白也似的豔陽與高達39度的高溫裡，新與舊、時髦與古老、名牌精品店與為數不多的古蹟、笑言朗朗的如織遊人與當地人，理所當然地交會雜陳著，光鮮得明亮得幾乎有點無聊了……

或者，書裡的那世界，會不會其實就只是江國香織的世界呢？我猜想。

這樣的猜測不免過於武斷。然而，讀江國的小說，不管是《冷靜與熱情之間》，亦或是前一本《檸檬樹、枇杷樹、薔薇樹》（麥田出版），在我而言，最令人著迷的，卻正是那個由她所一手構築起來的，非常奇妙的、安靜而美麗絕倫的世界。

簡直像翻英版《Living etc.》或《Elle Decoration》雜誌一樣，小說中，字裡行間細細讀去，眼前浮現的盡是畫面：

冬暖夏涼、古典家具布置淡雅的米蘭高級公寓；有著大理石紋地板、黑白棋盤圖案磁磚、黑色鋼管椅子與清澈冷冽的舒伯特D940號鋼琴樂音的廚房；裝潢樸素，但打開窗戶可以看到種著柳樹的安靜後巷的浴室……

哥本哈根皇家御用豪華紅茶杯，奶油色厚底茶壺，逛了四家室內設計店才買到的卡布其諾奶泡機，滿裝著葡萄酒軟木塞的玻璃義大利麵寬口缽，滿插著冷青色大繡球花的黑色花瓶……

紅酒配燒賣，冰涼的白酒配河豚乾或醬烤茄子拌油炸豆腐的寂寞的宵夜；在自己搭蓋的爐灶上烤著香腸與蔬菜的一個人的河邊露營；以葡萄酒、乳酪、炸蓮藕、普羅旺斯烤蔬菜、燉雞、椰汁西米露甜點、有治療心靈效果且不干擾交談的恩雅和卡莉賽門音樂所組合而成的輕鬆家庭派對……

—— 一派由時髦的居家空間、雅緻的器用、得體的言談、高貴的服裝、雍容的生活步調以及兼容日洋、清爽但品味絕佳的料理與葡萄酒所交織而成的、美麗宜人的理想生活畫面。

其實日本小說家極細膩用力地描寫生活場景的例子並不少見，我想這其中，更為人所知影響深遠的成功例子應當是村上春樹吧！總是漂亮的廚房、質感極好的衣著、絕佳的音樂、永遠看起來都那麼好喝的雞尾酒，以至創意與美味程度足以讓書迷們為之專門編寫出食譜的料理描寫……

然而與村上不同的是，江國香織對種種生活細節的描繪篇幅在整本小說裡不但比例驚人，甚而更成為鋪陳人物和情節發展的有力工具；種種微妙的人事情致，就在這不斷輪番上場的物件器用料理間，沈默而不著痕跡地發生著流動著。

也因之而格外冷冽格外疏離。但也在這看似沈鬱寂寥的冷冽疏離裡，竟又令人不禁訝然感受到一絲絲，來自作者本身所賦予的，彷彿安於此情此狀的安頓自足。

令我不禁想起，新井一二三的《可愛日本人》裡形容江國香織是典型的、照顧丈夫到無微不至程度的日本居家妻子。

而在江國的這兩本書裡著力最深的兩個美麗女子：最喜歡抱著心愛小狗小黑在被午后太陽曬得暖暖的地板上午寐的陶子，以及總愛在空氣中還殘留著亮度的黃昏時間獨個兒安靜入浴的葵；都有志一同地，一邊兒被好品味的丈夫或好脾氣的情人優渥豢養著，一邊兒心中蠢蠢欲動著過去的回憶與現在的孤寂，一邊兒卻也同時對現在的生活不停強自安心著滿足著，甚至，享受著。

「靜靜的生活。」喝一口現榨柳橙汁、咬一口黏呼呼的甜肉桂捲，與情人馬梧在米蘭的布雷拉咖啡館吃著星期天的早午餐的葵如是感嘆著……